……可他这心狠手辣的丈夫,对此回报给她的,是什么呢……是那一壶助情之酒……是亲手为她铺了一条受人欺辱的不归之路……
一个“我”字,像一把尖刀,深深地扎在喉咙之中,令他满口鲜血腥锈,沾涩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无话可说,无可辩解,他真的对她做下此事,也曾真是那样一个心狠之人。
紧握着的手,因满心愧悔,渐渐松开,她在他的沉默与失力中,得到了答案,凝望着他的滢滢目光,如为飞雪冻结,寂然垂下,缓将自己的手臂抽离,再度背过身去,一步步地,离他远去。
对昔日的悔恨,似道道枷锁,紧束着他四肢百骸,令他无法动弹地僵站原地,望着她走远,一步步地,离他越来越远。
他知道,明日她就将离开,这神都城中,早已是暗流汹涌,接下来数年,还将愈涌愈烈,或见刀光生死,将她送离这修罗场,连同她所看重的萧家人,一并送离,等到诸事平定,他的身边,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时,再将她接回到他的身旁,原是这样打算,原想暂与她分别数年,再续前缘,但,她知道澹月榭之事了,她或许,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见他了……
……不,人世长久,时间可以抚平伤痕,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未来还有机会,也许等上数年时间过去,她心中怨恨消些,会肯与他见面……
……可若没有时间,今夜,就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呢?…… 不知为何, 望着萧观音身影渐远的宇文泓,心中猛地跳出此念, 他心胆一震, 下意识提足欲追时, 忽地一阵凛风愈烈, 吹卷地雪花乱迷人眼,一片不可视物的雪白中, 他顶风向前大步奔去,心绪也似眼前飘飞的雪花,混沌惊茫, 明明是足以冻僵身体的凛寒天气,脚下一步步, 却像是踩在绵软的云端上, 每一步都是虚的,不知前路是何景象,不知……是否还有前路……
十数步走开, 乍起的肆虐狂风, 渐小了些,不再吹卷地满天雪花狂舞, 可眼前, 仍是一片白雪茫茫,空空荡荡的白雪茫茫,不见萧观音身影,她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心头骤空的一瞬间, 宇文泓听到了街角的车马声,他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一见那转角处将行的马车,即上前推开了正要登车赶马的仆妇,直接撩开车帘,闯入车厢之中。
车厢内,一片黑暗,宇文泓看不见萧观音,但他知她就在这里,就在他的身旁,他感受得到她颤弱的气息,还有她轻轻颤|抖的身体,她……是在哭吗?
不久前那一双润湿通红的眸子,在此刻的黑暗中,仿佛清清楚楚地看在眼前,宇文泓惊惶恐惧的心,随之狠狠揪疼了起来,自明晓自己对她的心意后,他一直在心底希望她一世平安无虞,不经风霜,一世展颜欢笑,永不落半点泪水,可到头来,一而再地,让从前不会哭泣的萧观音,频频掉眼泪的人,却正是他……正是他宇文泓……
……观音……
他在心底涩哑无声地唤她,唇齿依然酸涩,被深深的悔恨与愧疚,紧紧缚缠地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伸出手去,迟疑地伸出手出,在黑暗中,轻抚上了她的鬓发、她的脸颊。
柔颊冰凉,而泪水温热,在黑暗中,猝然无声地滴落在他指尖上,像一簇猝然掉落的滚烫火星,烫得他指尖为之一颤,心也为之狠狠一颤,震颤地五脏六腑,都随之绞痛起来,难以呼吸。
……观音……观音……
一声声心内的涩哑轻唤中,宇文泓低下头去,吻上她的泪睫,他轻轻触吻着,轻按在她的发后,轻抚着她的面容,逡巡着吻至她的红唇,如终于寻到了救命甘泉的沙漠旅人,在完全的暗色中,怀着满心愧悔和永不能放手的坚执,极力缠绵地吻她,似她是他唯一的生命维系,只有这般,才能呼吸着生存在这天地间,他怎能没有她呢……没有她,活着的那个宇文泓,将是个心碎的疯子,没有心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无法解开的困局之下,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能说什么的最近绝望之时,宇文泓紧紧地将萧观音抱在怀中,深深地吻她,她一直身形未动,并不回应他的吻抱,也没有激烈的推开,仿似一具已经失去心魄、失去自主意愿的木偶,任宇文泓怀着对失去的极度畏惧,不肯放手地紧紧地拥吻她,任宇文泓在愈是深吻、愈是恐慌绝望时,慢慢地停下了动作,脸贴在她的鬓边,在一片无声的漆黑中,轻颤着声音唤她:“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