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虔擦汗,道:“再说吧,现在北戎大乱,正是我们回中原的好时机,见了佛子以后,我们立刻动身。”
瑶英怔了怔:“阿兄,我们现在不能回中原。”
李仲虔两道剑眉拧起。
“你说什么?”
瑶英认真地道:“阿兄,我现在是西军首领,不可能丢下西军不管。”
李仲虔双眉紧皱:“这些事不该由你来承担,西军这个重担哪能说背就背?阿兄带你回去。”
瑶英正色,道:“阿兄,这个担子我已经背了,我既然起了头,就要履行自己的诺言和责任,不能说不管就不管……而且谢家早就没了兵,阿兄和我就这样回去,岂不是任人鱼肉?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李仲虔眉心直跳:“现在西军在哪?你只身在王庭,杨迁在高昌,瓜州、沙州兵更远。”
瑶英摇摇头,“阿兄,现在西军不在我身边,是因为他们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她拿起李仲虔的剑鞘,在地上划出几条线条。
“在东边,李玄贞带兵拦截北戎救兵,在西边,杨迁守着高昌。”
“阿青替我守着一个更重要的地方……”
“王庭军队追击瓦罕可汗和其他残部,北戎自顾不暇……”
瑶英手中的剑鞘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大片土地划入其中。
“阿兄,现在不是我们回中原的最佳时机,而是我们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
“这些地方,会插满西军的旌旗。”
她轻声道,语调平缓。
几束曦光倾洒而下,笼在她身上,金光灿烂中,她神情平静,显然已经习惯谋划这些事。
李仲虔凝望着她,沉默不语,手心发麻。
他曾经怕她像阿娘。
现在他发现,他更怕她像舅舅。 时值炎序, 屋外骄阳似火,黄沙灼灼。
李仲虔穿了身褐色窄袖双雀衔绶带纹交领锦袍, 凌乱的长发束起, 头裹巾帻,坐在凉爽的穴屋里翻看战报。
沙城严冬酷夏, 狂风肆虐,本地百姓家中盖房时都会向下掘建穴洞居住,不仅冬暖凉爽, 还可以防风沙。
他从早上看到下午,看得眉头紧皱,期间只吃了几块干馕饼。
侍仆为他送来一盘晶莹剔透,凝冻成雪峰山峦形状的冰酪,殷勤地道:“阿郎, 此物乃解暑良品, 酸甜冰凉, 名叫公主醉,请阿郎品尝。”
听到公主醉几个字,李仲虔眼皮跳了跳, 扫一眼盘中泛着雪白、嫣红、青绿色泽的山峦,放下战报, 手指轻叩书案。
“有什么讲究?”
侍仆放下托盘, 笑着道:“奴听人说,公主醉是从王宫里传出来的。据说暑热天时,佛子没有胃口, 进食不佳,一连半个月讲经,病了一场,什么都吃不下,文昭公主看到以后,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遍寻市集上的瓜果,想尽办法做出了这道松软香甜、冰冰凉凉的冰酪,佛子吃了以后,果然胃口好了不少,后来圣城的达官贵人只要举行宴会,都要做一大盘冰酪,因为冰酪白中泛红的样子就像喝醉了的美人,所以都叫它公主醉。”
李仲虔面色微沉。
难道王庭人见过李瑶英吃醉的样子?
侍仆又端出一盘花花绿绿、鲜香扑鼻,每一粒米粒都闪烁着金色油光的抓饭,“文昭公主学着天竺僧人的素抓饭做的抓饭,肉汁香浓,酸辣鲜甜,还放了一种老齐他们的庄园才有的葡萄干,天气热的时候吃起来爽口又鲜嫩,阿郎用些。”
李仲虔嘴角抽了抽。
这样的传说他一路听了不少,妇人浓丽的时世妆、精美的绸缎,男人趋之若鹜的美酒,僧人画家文人赞不绝口的经文纸,一种迅速在民间时兴起来的轻软暖和的棉袍,新巧的农用灌水器具……背后都有一个“汉地文昭公主费尽心机讨好勾引佛子”的故事。
其中很多是胡商的牵强附会和噱头,但是百姓一个个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听得多了,李仲虔有时候都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