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说的,哪里是什么“试试沙地”,分明是“弑师杀弟”,再加上“德政不修”的四字考语——这比太学的士子们说什么“天人感应”还要过分,这等市井之间的流言蜚语,竟明明白白地指向龙椅上的那一位。
也不晓得这男孩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等“混账话”,但是这么点的孩子能将这佶屈聱牙的言语牢牢记住,证明市井之间这种议论不在少数。
眼看着茶寮老板一脸凶相,要把这孩子赶出去,贾放连忙说:“这种闲话都是无稽之谈,你千万别记住,一个字也别记住,想也不要想,更加不能对别人提起。”
男孩乖觉,赶紧点头。茶寮老板似乎这才舒出半口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几个人一时说起这母子两人今后的出路,贾放和林海都觉得他们留在这城里不是办法。他们两人,一个在自家做不了主,另一个是临时留京人士,都没法收容这一对母子。
贾放想了想,问那孩子:“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去处,但是要出京城,而且要走上一百多里路,路上有可能还不安全……但是到了那里就太平了,你和母亲都有饭吃,有水喝,如果帮着做工还能拿到工钱……你愿意去那里吗?”
既然这对母子没办法在城里立足,贾放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劝他们出城往西,去德安县的流民营里。毕竟那里有父亲贾代善和四皇子在,贾放很有信心,只要这对母子到了那里,就一定能安然度过这场灾难。
但前提是他们要能平安抵达。
男孩想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他像个男子汉似的挺起胸膛,挡在柔弱妇人跟前,脸上表情坚毅,点着头说:“我一定护送我娘去……去您说的那个地方。”
贾放点点头,轻怕他的肩头以示鼓励,将德安县的地名和方位告诉男孩。末了又附在男孩耳边,小声说:“在路上如果看到其他和你们一样没出去的流民,你若是看他们人还不错,不会害你和你娘,你就带上他们,大家结伴,一起朝德安县过去。”
男孩沉吟了片刻,跪下来冲贾放和林海都磕了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林海给他的馍与路菜小心翼翼地系在背后,然后扶着母亲冲两人福了福,这才慢慢转身离开。
等两人走远,刚才那个一脸凶相、愤而呵斥的茶寮老板这时却望着母子两个的背影,摇着头叹息道:“可怜,可怜……”
贾放却与林海对视一眼,两人都说:“走!”
他俩都觉得有一肚子话想说,得找个妥当地方坐下来商量。 “敢问如海兄, 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贾放问。
“子放兄弟,由今日看来,城中的情形, 怕并不是粮商囤积居奇这么简单啊。”林如海压低了声音对贾放说。
这两人找了个热闹的酒楼坐了下来。酒楼里有说书的,说到精彩处, 喝彩声此起彼伏, 没人在意贾放与林海两个人究竟在商议些什么。
方才一路过来, 林海已向贾放透露了, 他此行上京, 乃是为了明年春闱。别看林海小小年纪, 却早已有了举人的功名在身。此次来京是想探访名师, 并且在京里找个妥当的地方住下,安心备考。
至于前次贾放见到林海与水宪在一起吃饭,那是因为水宪之母和姑苏林家本就是拐着弯儿的亲戚。林海进京, 连临时住处都是北静王府帮着找的。
贾放一想也是, 林海不是祖上五代列侯吗?和北静王府沾亲带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两人一见如故, 一致决定以后用表字相互称呼,林海字如海,贾放字子放。
贾放将德安县的见闻一一说给林海知道,林海听得大感兴趣,就那“流民营”的设置连连追问,问了贾放很多问题, 最后叹息一声,说:“看来京城以西有令尊和四殿下主持大局, 东路却无人有此魄力。”
贾放压低了声音,问:“难道……监国的那位,就不管吗?”
林海反问:“怎么不管?……但是难啊!”
“听子放所说, 德安县令显然是被四殿下与令尊说服了,以一县之力,扶持十万流民,这是旷世未见的壮举。但京畿东面的几座县城,既没有太子亲信在,各县县尊又没有如是魄力,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