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道:“我瞧着我父亲对沈太太紧张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不管他和我母亲之间发生了多少荒唐的事情,他心里深爱着的、牵挂着的、愿意守护着的,始终都只是他的结发妻子而已。那时我真是替我母亲觉得不值。我后来有问过他,是否有后悔过,他没有回答我,只留给我一个无奈的笑。而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他后悔过,并且很后悔,我想,他后悔的不仅仅是与我母亲相遇,他更后悔的是当初自己为何会是精子捐赠者,如果当时他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也就不会有我,没有我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她当时就觉得这些悲剧的源头,都是因为她。因为有她的存在,才会让沈冲当年在倪琳和陆霞之间徘徊。
周宴北心里蓦然一疼,他以为说起过去时,倪晨会歇斯底里,会愤愤不平,没想到她的语气竟然如此平和。
倪晨没有去看周宴北,她害怕知道他此刻正用什么的目光看着自己。
周宴北放轻语气道:“十六岁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不信你是那么听话的一个人。你之所以会答应沈叔叔放弃自己倪晨的身份成为沈昕,难道不是因为受制于人吗?”
“其实你都知道了吧?只不过是为了听我亲口讲出来,是吗?”倪晨歪头去看他,眼角的泪已经干了。
她此时专注地看着周宴北,这样的眼神令周宴北心生不舍。他捂住她的眼睛,道:“不要在我面前哭,我见不得你的眼泪。”
其实倪晨心里却清楚得很,周宴北虽然一直调查她,却从未做过对她不利的事情,他也从未当众说破她的身份。正因为如此,她对他的感情才显得尤其微妙。
而她无法否认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对周宴北十分依赖,否则今晚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比沈昕早一年出生,说起来,我还是她的姐姐,可惜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沈昕已经不在人世了。”倪晨缓缓开口。
周宴北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总有一种看不透的忧伤。他心疼沈昕那么年轻就失去了生命,更心疼她这么多年来不得不作茧自缚。
这时,倪晨又道:“具体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要从十六岁那年开始说起吧,所有的转变,似乎都发生在十六岁那年。
倪晨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人,母亲倪琳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父亲。不过奇怪的是,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能在母亲面前提起关于父亲的话题。
倪琳是位儿科医生,终日忙于工作,因此倪晨比一般孩子都要独立得早一些。那时候,她以为往后的生活也会如此持续下去,直到十六岁那年,母亲突然带了一个男人回家。
那个男人就是沈冲,只不过当时的倪晨并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父亲,而沈冲也不知道倪晨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关于倪琳与沈冲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相识的,倪晨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又或许是倪琳从未告诉她关于这方面的细枝末节,所以倪晨的印象并不深刻。
她只记得自那之后,沈冲常常会来家里做客,而向来忙于事业的母亲,居然破天荒地开始不再有那么多加班,那段日子也是倪晨记忆中母亲笑得最多的时光。
十六岁的倪晨早已明白许多,母亲一贯独来独往,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都少之又少,如果能交到一个男朋友,对母亲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有一天,倪晨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沈叔叔。
在一家餐厅内,坐着沈叔叔一家三口,他们笑得很开心,似乎在庆祝着什么。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沈冲是有妇之夫,而她母亲,居然做了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
倪晨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又怎会舍得责备母亲。在她心里,母亲是完美的,是她的骄傲和榜样,她一方面不愿承认母亲犯了错,一方面又备受道德指责。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了母亲这件事情,而自那之后,母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变得不再亲近她,甚至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母女俩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冷战,直到有一天夜晚,倪晨看到母亲晕倒在家,才知道母亲得了病。
那天,母亲昏迷在病床上,医生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家属,她摇摇头说没有。
从小,除了母亲之外,倪晨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亲人。她看到医生露出同情的目光,而后尽量用简洁易懂的词汇告诉她关于母亲的病情。
倪晨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听懂了最主要的意思——母亲的病已经无药可救。她翻了母亲的病例,才发现确诊时间是在一年前,也就是说,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