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如此美貌,如斯心计。
的确百年难遇。
“谢,谢谢。”
她面上闪过一抹慌乱,指腹有着不易觉察的茧。
似是怕他看到手上的茧子,她紧攥着他的锦帕,只留着水葱似的手指的表象。
“我会还你的。”
少女的娇俏与被人撞破的难堪被她拿捏得极好。
微风袭来,梨花洋洋洒洒落在她发间。
如瀑长发,如雪梨花,日照新妆,风飘香袂,所谓绝色,不过如此。
他突然发现,请君入瓮原来是愿者上钩。
他甚至隐隐有些好奇,下次相见,她会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见他。
是宫宴上的艳压群芳,还是月下仙子邀?
又或者说,是曲江池中画舫重重的一抹倩影?
贵女们欲说还羞的撩人手段,他见过太多。
唯独没有见过李姝的愿者上钩。
与李姝的第二次相见,竟是在商战上的暗箭难防。
李姝一身男装,凤目狭长带英气,一扫初见时的我见犹怜。
见他自屏风后走出,她有些意外,掌心折扇一合,从软垫上站起来,“萧世子?”
“啊,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生意。”
“无妨。”
他坐在她对面,漠然看着她,“翁主缺钱花?”
她抿着唇,似是不知如何作答,片刻后,她轻声道:“我需要钱。”
“很多很多钱。”
“做甚么?”
“做.......世子,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这是我的生意。”
“......我想过得好一点。”
“世子很意外?世子金尊玉贵,怎知人间疾苦。”
“世子大概不知道罢,世子的一方锦帕,便值百银。”
“你把我的帕子卖了?”
“.......这倒没有。”
“这单生意,我接了。”
“世子.......这是在可怜我?”
“翁主需要旁人的可怜?”
“不需要。”
聪明人从来不需要旁人的可怜。
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甚么,不想要甚么,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更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优势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怜聪明人,是一种愚不可及。
他从不可怜她。
他是她的猎物。
终日玩弄人心的人,竟也有被人玩弄的一日。
他隐隐有些期待,她后招如何。
........
李姝是北方人,乘船的机会并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次坐船,是曲江池的宫宴。
宫宴虽然设在曲江池的船上,但为求稳妥,船用铁链紧紧拴着,走在上面如履平地,算不得船。
而萧家的商船远扬海外,乘风破浪乃家常便饭。
李姝不习惯,第一次上船便吐得昏天暗地。
商船一旦起航,非遇到重大事故不抛锚,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不习惯而停滞不前。
他听随从说她病得实在厉害,放下海航图去看她。
商船不许女子上船,她是女扮男装登的船,身边只带着一个内侍。
尚未走到她房间,内侍大呼小叫便传了过来:“哎呦我的主子,您这是何必呢?您是女人,犯不着这么要强。您就听奴婢这一回,你跟萧世子撒个娇,岂不比在这受罪强得多?”
“奴婢瞧得出来,世子爷心里有您,要不然也不会带您上船。”
“不、不行。”
“他是兰陵萧逸之,我.......我不能让他小瞧我。”
“都甚么时候了,小瞧大瞧有甚么分别吗?”
“有。”
“我不要他可怜我。”
萧御止住脚步。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李姝的场景,以及第二次李姝女扮男装,声音倔强问他,是不是在可怜她。
他见过太多的贵女,或楚楚可怜,或端庄明艳,或骄矜自傲。
过可怜令人生厌,过端庄让人远离,过自负让人只想逃避。
唯有李姝,将三者糅合得极好。
她极度自傲又极度自卑,极度端庄又极度勾人。
她带着面具起舞,精准踩在他的喜好上。
他知道她虚伪心计贪得无厌,他知道她醉心权势没有真心,他知道她满腔的算计。
他都知道。
但,终究无妨。
前途漫漫,且等她返璞归真。
可惜他终究没有等到。
世人只看到萧半朝的风光,却不知道萧家内里的肮脏,更不知王皇后的虎视眈眈,太子李琅华的伺机而动。
作为萧家世子,他注定不得安稳。
但他想安稳。
或许是她说过的阳春三月赵国铺天盖地的雪色梨花过于惑人,又或者是焚香抚琴时她突然从背后抱着他的温度,总之,他想安稳了。
他不想每次与她相处都小心翼翼,时刻担心茶饭里是不是有毒,窗外呼啸而过的是冷箭还是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