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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机步旅营地,在离别的日子,所有的教官都悄然离开,营房里只剩下怅然若失的学生们,他们整理行装,换上便服,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和黝黑的皮肤,离开了苦战了一个月的地方,来的时候坐军卡,回去的时候是大巴,很快离愁别绪就被大学生活正式开启的喜悦所取代,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堆积如山的试卷,没完没了的测验,没有班主任威严的目光注视,也没有父母的监管了。
今天是周末,大一新生正好用来修整,傅平安的宿舍里一共四个人,他年龄最大,当仁不让是大哥,老二就是杠精范建,老三叫赵劲,老四叫路琨,四兄弟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开学时他们的父母都在,而且在体育馆打地铺,相比之下,傅平安的经济条件是最好的,因为他每月都有残疾军人的补贴。
晚上,老大请客吃大餐,在学校附近的烧鸡公请三个弟弟饱餐了一顿,啤酒喝了一整箱,酒足饭饱之后,叼着烟回学校,半路上看到路灯下有个老人拉着三轮车上坡,车上装满了废纸盒子,四兄弟齐刷刷跑过去,前面拉,后面推,上了坡之后,老人一再感谢。
傅平安看到老人穿的解放鞋都破了,车把上还挂着一袋干馒头,有些心酸,问老人:“您老高寿啊?”
老人很狡黠的一笑:“你猜一猜。”
傅平安看看老人的满头白发和脸上的老人斑,说道:“耄耋之年,您的儿女呢?”
“没有儿女。”老人笑道,“乐得清静。”
傅平安看了看范建,后者很自觉的将饭店打包的饭菜递过来。
“这些菜您不嫌弃的话,拿去吃。”傅平安将塑料袋挂在车把上,回头走了,走出十几步来觉得心里不安,问三个兄弟:“身上有钱么?”
三人凑了二百多元给他,傅平安又跑回去,把钱硬塞到老人口袋里。
老人执意不收,傅平安转身跑了,老人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骑上三轮车,蹬了几分钟,进了江大教工家属区,迎面一个略年轻的老人走来:“史老,您又出去忙了?”
“文渊,下酒菜有了。”老人得意笑道,“几个孩子给的。”被称作史老的人是江东大学最早的教师,已近百岁高龄的史家骏教授,也是国内硕果仅存的文科一级教授,学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他终生未婚,无儿无女,所有的收入都用来资助失学儿童,捡废纸只是业余爱好,并不是谋生手段,几十年来江大教职员工和学生早就习惯了,只有大一新生才不认识这位老神仙。
邵文渊是史家骏教授的学生,也是江大的前校长,他的祖父是江大第一任校长,邵家三代投身教育业,桃李满天下,虽然已经卸任,但依然担着好多社会兼职,影响力比现任校长要大得多。
两位老人将三轮车停在车棚里,将废纸板整理好堆在角落里,然后上楼喝酒,史家骏生活简朴,一个人住一套三居室,两间屋都被书籍放满,床铺上,茶几上,沙发上也都是书,他一生没别的爱好,就是爱书。
邵文渊今年七十岁,身体比老师硬朗多了,他下厨弄了两个凉菜,把学生给的烧鸡公装盘,开了一瓶啤酒,和史老师对饮,年纪大了,喝酒就图个仪式感,两人一瓶啤酒都未必喝的完。
酒是用来下话的,两人一辈子亦师亦友,无话不谈,史老世外高人,对于学校的各种纷争置身事外,邵文渊却不能免俗,经常性的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对于学校的事情了解的也较多,他告诉史老一些新鲜事,比如今年新生中有个双料冠军,既是部队出身的一级英模,又是高考状元。
“我从教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优秀的青年。”邵文渊感叹道,“一个人,一辈子,能在一件事上做到极致,就很幸运了,但他年纪轻轻,却做到了两个极致,真的很不容易。”
史老笑道:“人生如戏,一百万人里,才有一个人拿的是主角剧本,而他手里的剧本,是高人写的,所以才会如此出色。”
邵文渊说:“老师从这个角度剖析,令人眼前一亮啊。”
一瓶啤酒喝完,史老倦了,邵文渊打了洗脚水帮史老洗脚,他是七十岁的人了,身份又尊崇,但在史老面前却像个听话的孩子,这是因为邵文渊自幼丧父,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史家骏事实上是起到了父亲的作用。
一觉醒来,天才蒙蒙亮,史家骏又出去捡废纸了,在学校的操场上,他看到了昨天晚上帮自己推车的年轻人,那小伙子正在跑步,但是后腰里却塞了一本书,史家骏很好奇,在操场旁等了片刻,傅平安跑完,擦了把汗,不经意间看到跑道旁的老者,便上前打招呼:“老爷子,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