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好了。腿脚可有舒服一些吗?”每回待在许还琼与霍钰的屋子中,闻人椿都觉得自己在唱戏,虚情假意,厉害极了。
许还琼在她的搀扶下起身,道:“小椿,又麻烦你了。”她孕中反应极大,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好像又变回最初那个兰花一般的女子。
闻人椿不敢大意,说:“侍奉大娘子,是小椿该做的。”
“小椿啊,如果说一切都没有变,那该多好啊。整个临安城都不会有比你更妥帖的女使了,什么都肯做,什么都做得好。”忆起往事,许还琼的目光柔软起来,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那时钰哥哥对我可真是好,怕我好欺负,自立门户前非要为我寻一个好用的女使。他眼光也是真的好,一眼便相中了你。现在想来,也许他是相中你,要你给他做小娘子的。”
大抵有那么一刻,闻人椿觉得许还琼也是个可怜人。她忽然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戏话:“不是的,大娘子。主君起初就一直要我婚配,后来也曾将我的籍契交给文大夫,便是到了系岛,主君也希望闻人椿能与当地男儿结成连理。”
“那你为什么不听话呢!若是听了话,何必所有人一起煎熬!”她红了眼。
闻人椿哑然。
“罢了,我一个二嫁的又有什么资格。”许还琼抚着肚子摇了摇头,她深呼一口气,道,“你应当也听说了,我这胎并不稳。昨日进庙,我向菩萨发愿,若这一胎顺顺利利,我愿成人之美,在父亲面前替你们美言。”
“大娘子苦尽甘来,定能太太平平生下霍府子嗣。”
许还琼苦涩一笑,只当这是场面话。
是夜,闻人椿没睡好。
许还琼的胎象不稳是真的,无奈苍白也不像是假的,可闻人椿觉得自己好像变了,换作从前,她会可怜许还琼、相信许还琼,而今日,她却总觉得话里有话,因为不知藏着什么话,就更加心如蚂蚁过境。
霍钰醒来的时候,闻人椿早就到了桌几前,药典都抄了小半卷。
“还是睡不好吗?”他自然没有傻到以为她是真的勤奋刻苦。
闻人椿点点头,宽慰道:“许是女人都这样吧,时不常心烦意乱。”
“可是还琼又找你了?”他袍子披了一半,就忙着挤到椅子上,于是剩下一半袍子直接盖在了闻人椿的身上。
暖意袭来得很快。
闻人椿往霍钰的身上靠了靠,在他胸口轻轻摇头。她讲不清自己的心烦,好像不只是为了大娘子的位份、为人母的资格,还有更多的,从出生、从命里带来的东西。
这一切,注定了她是被施舍的人。
只有别人给,她才能拥有。
还好她也不喜欢争、不喜欢夺。
别说大娘子了,二娘、三娘的位份如今也不在她的心心念念中。还有她从前最想要的为人母,此事看来实在辛酸劳苦,尚在腹中,就要耗去大把心神。
算了吧。
不求才能不落空。明州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 许还琼摔了一跤,准确地说,是在结了冰丝的石板台阶上绊了一下, 别了脚踝的筋骨。可她被吓得不轻,说那一刻心里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突然空空荡荡,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纵使看过明州城最好的大夫, 她也止不住地一路消瘦娇弱下去, 而脸上总是一副强忍着担惊受怕的模样, 到后来甚至连府上的诸多事务都交付给了管家的婆子。会讲话的人说, 这位小少爷能量大,将来定能搅动明州的风云, 要大娘子熬过这几月的艰辛。
而挑事者的话便是众说纷纭。
什么抓人眼球就说什么。
闻人椿都用不着张开耳朵便知道那些话大致有些什么。
“太离谱了!他们就是看不得主君待您好。”小梨把外头的荒唐话讲了一遍,替闻人椿抱不平。
而闻人椿仍旧面带微微笑意,剥着桌上的纸皮核桃。她并不爱吃, 抓了把剥好的果仁递到了小梨的手上。
“这种话听过就好了, 不必生气, 更不该背后议论。”趁小梨吃核桃的时候, 闻人椿将箩儿的故事慢慢翻了出来:“以前, 我有个一道长大的朋友, 也是你这般单纯个性。我以为她不过是爱说话而已,以为只要在人前关住嘴巴就可以, 其实不是的。为人奴仆,寄人篱下,不管人前人后都不该随便说话。即便这样,可能还是要被有心人抓到错处。”
“那她......如今怎么样了?”
“她被逐出府了。以后如何都要靠自己。”闻人椿的目光随着语气悠长起来。她不晓得箩儿最终去了哪里,想她性格随和总能讨个活计, 又怕她口无遮拦受人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