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康王终于伤痕累累地,端着一盘银子渣走了进来。
大殿里的光景与外面是不同的。他将银子盘扔到桌子上。皇帝瞥了一眼,对小李子道:“你去称称?”
小李子称完,汇报道:“康王还差一斤呢!”
康王无法,只好涨红着脸,又出去。出去后再回来,小李子又称:“康王还差五两呢!”
康王又出去。他再进来时,又称出少了一两。见他进来,有人小声哄笑起来:“康王你有缺斤少两了!”
“怎么能叫缺斤少两?康王的事,能算缺斤少两吗?”小李子呵斥道。说着,他又道:“康王,您……再请?”
“我要告诉我皇兄,你竟敢对我!”康王瞪着皇帝。
皇帝乐了:“你要告诉他,我逼你把银子切成臊子吗?”
康王:……
这太丢脸了!!
“好了好了,那就这样吧。”皇帝一摆手,“钱,你给了,人,给你拿去。”
“……你得说话算话!”康王急道。
“当然,不仅说话算话,还给你包邮。到时候你麻溜地回北魏,周采就给你包邮寄过来。”
“包邮?”康王有些困惑,“包邮是什么?”
“就是百世快递,流芳百世的那种快递,让他给你运过来。”皇帝对他咧开嘴一笑,“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康王晕晕乎乎地被带回了驿馆。而周逊则看向皇帝,对他道:“百世快递?”
“一种运输时间长达一百世的,最慢的快递。”皇帝正色道,“我的意思是——”
周逊看他。
“把周采流放着到北魏去,让他自己走着去,就算是包邮了嘛!”皇帝拍拍他的肩膀,“哼,谁让他敢欺负我媳妇儿的?”
听见那句“媳妇”时,周逊脸一红,侧了侧身。
“而且,快递免不了在路上被摔摔打打、暴力丢件嘛,你放心,周采准给你治得服服帖帖的。”皇帝道,“不过,其实我有件事儿不太理解。”
“什么事?”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真实的困惑:“我原本把周采给你留着,是想着以后让你来亲手把他弄死的。结果你怎么只是抢了个婚,让他丢了点脸,让他关进牢里一会儿,让他被卖去北魏,流放过去……然后就没了?额,说起来好像还是有点儿多,不过,你为什么不杀他?”
“让他那样的人活着,原本比让他直接去死,更痛苦。”周逊道,“以他那种自命不凡,心高气傲的性格,他绝不肯就死、绝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挣脱出来。若是……”
——若是让他有朝一日,真的自己想要去死,却又不能死。
那才是对他最大的摧毁与报复。
周逊这样想着,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里戾气丛生。而皇帝只是挠了挠头,道:“我是不太懂这些,要我,我就直接把他剁了,不过你喜欢,咱们就这么干!……对了!”
他想了想,又道:“一路上给他整点油鱼啊泻药之类的,让他一路走一路只能吃这个!”
周逊:“???油鱼?”
皇帝微妙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渐渐凝固。
“我有一个朋友,他吃过。”他说。
“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
“不是,这回真不是我,真是我朋友,我哥!”皇帝急了,“你可千万别误会!”
……
周采抱着膝盖,坐在牢里。
他脸色枯败,在牢里的这十余日,周逊的话,一日一日,缠绕在他的脑海里。
“我当真是这样一个失败的人吗?”他不断地想着,“我这一生,若不去拼,不去争,真的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这样的想法像是阴魂般缠绕着他。和这些想法比起来,牢里的蟑螂老鼠,折腾他到神经衰弱的惨叫,粗粝的饭食,和没日没夜的盘问……几乎成了能将他从更深的痛苦里释放出来的、让思考停止活动的慰藉,尽管,那也是痛苦,也是让他整个人停止思考,变得迟钝又庸俗的痛苦。
住在他隔壁牢房里的,是一个声音苍老的男人。他从来不曾理会周采,只是独自一人窝在墙脚里。而且不知怎的,周采每次看见他的身影,都有一种由心而生的恐惧感。
关于此人的罪责,周采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似乎此人曾在皇帝少年时,如疯了一般地闯入皇家的猎场,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话。他严重冲撞了几位贵人,甚至有一位贵人因此染上了毛病,于是从此,便被视作疯人,关在了这里。
一直以来,周采对与自己无关的人都很感兴趣。指不定某一日,那些人的故事便可以为他所用,成为他赖以往上爬的秘密。可不知怎的,在看见那个人时……他居然隐隐恐惧得,连一句话也不敢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