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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终于听见了轻若的声音,轻轻的,很轻。
“……原来现在的我,在某个人的记忆里,还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啊。”她轻声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这样想我的啊。”
有时候说服一个人,不需要许多话,许多的威胁,只需要这一句话。
因为曾拥有的太少,所以只要有一点点类似光源一样的东西,就足够他们活下去了。
“你想要知道些什么?”轻若道,“西凉,北魏,红莲教,大皇子,还是任何别的东西?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扬起下巴来,又从那个虚弱的女孩,恢复了从前骄傲的神色。她嫣然一笑,道:“反正事已至此,我也不会有机会活下去的吧?我听见外面侍卫们的声音了,这里已经被守住了吧?既然如此,倒不如痛快一点。”
周逊坐在她对面。轻若停了一会儿,又道:“倒是有一件事,要麻烦周大人。”
“什么事。”
“这是一件小事,不过对于周大人来说,应当是很容易的吧?告诉我哥哥,你没有找到李阿若,我也绝不会同他的妹妹有任何关系。”
周逊终于抬起眼来看她,道:“为什么?”
“我这一生,能在一个人的眼里干干净净,这就够了。”她笑了。谢正卿很久不曾涉足露华浓。
尤其是在下雨天。
脚下的木鞋一下一下地打在地板上, 声音清脆而沉重。他所走的走廊很长,那一刻他的心情很焦急,又仿佛渴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走廊的尽头, 隔着纸门, 是轻若所在的地方。
纸门之外站着黑衣的人,那是缁衣使的手下。
也是告诉他这件事的人。
他们守着这间房间,密不透风, 任何的蝴蝶与花朵都没办法从缝隙里飞出去。
“若姑娘在里面。”那人嘶哑道,“谢将军进去吧。”
谢正卿的喉结终于滚了滚, 他听着窗外的雨声,低低地说了一句。
“好。”
缁衣使的人说, 轻若没遭什么罪。她的态度很良好, 可以说是配合得过于良好——或许是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事无巨细。
她手上沾了太多不干净的事情, 当她说出一切之时, 便是她的死期。而缁衣使,因着她的这份贡献,答应给她一个痛快。
而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谢正卿来见她最后一面。
她有话想同谢正卿说, 而谢正卿……也有话, 想问她。
纸门被拉开, 而那穿着华彩长裙的女子, 正坐在茶室之中。她背对着谢正卿, 对着一面镜子,居然还在挽着云鬓,将每一丝黑发梳理好。她的姿态是这样郑重, 装扮是那样漂亮,仿佛这一日不是她的死期,而是天女的出行之日。
谢正卿沉默着,坐在了茶室的另一边。
“你来啦。”他听见女子的声音。
“我来了。”
女子背对着他,还在挽发。谢正卿沉默地坐在她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觉得自己或许有很多话要问,可见了她,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他们坐在一间茶室里,却隔得比从前他在茶楼上看她时还要远。
“我的处决下来了么?”先开口的,居然是那绝代的花魁,她背对着谢正卿,在梳自己的长发,“我听说,他们会给我一杯毒酒。其实我不喜欢毒酒,人喝下毒酒时,脸会很狰狞,很不漂亮。”
谢正卿终究还是问了。他低声道:“为什么?”
他其实还很想问很多,比如到底有多少东西是她从他这里骗来偷来的、比如她为什么从一开始选择了他来骗、比如他见到过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最后,他只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将军你太傻了,你的出身,太优渥了。像你这样的人,一出生就在最好的家族里,你生来就注定未来要封侯拜相,你的一生是一条繁花似锦的路,从你出生开始所有族人都会为了你铺路。你的父亲威严,母亲慈爱,所有妾室因着你是少主也会对你温柔和善。”
她依旧背对着他,却用一种极为冷静的声音说着。
“你去最好的家学,先生们公平地对待你的所有成绩。你想要交到朋友,所有的朋友因你是谢家的未来家主,都对你真诚善良。你可以看不起那些蝇营狗苟的文臣,你觉得要去做将军是你对家里最大的抗争、活出了自我。你觉得自己孤注一掷、付出了一切,可你没看到的是,你所去的玉州,知府是谢家提拔的人。你一到军队,便是副将,而主将宽厚正直,听取你的所有建议。而你,就这样‘一步步地’爬了上来。甚至整个边关,所有军队,只有你所在的军队,不曾被亏空饷钱、不曾有瘦弱的马或不锋利的盾。你带着他们攻城略地,自然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