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弓说道:“此事提前告知你了,你打算怎么做?派人去敲打敲打,将他们的计划扼杀在襁褓里?”
穆恒文说:“不,让他们继续。王位坐久了,看着头顶还有一个高位,难免想再往上爬一爬。等爬上来了,说不定还想往天上爬一爬。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两族的官家,连同两王在内都是元老级人物,也该补些新鲜血液了。”
藏弓闻言下意识打量他,“你变化不小。”
穆恒文难得露出腼腆的赧色,说道:“世态看得多了,再不成熟起来……身后也没人能撑我一把了。”
藏弓微有些动容,却听他接着道:“只不过,这样纵容他们胡闹,百肢王弄出的士兵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上位者贪婪,于他们何辜。”
藏弓本不想提这个,但还是提了:“我派了人去百肢族,一旦查到炼药坊的位置就可用假药替换真药。”
穆恒文欣喜,“如此甚好,但炼药坊重地必定十分隐秘难探,派去的人可靠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藏弓的回答,穆恒文不解,便听承铭小声道:“圣主,派去的人是小老板。”
“什么,这……”穆恒文一句羊入虎口硬是没说出来,因为他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撕毁了两本奏折,而承铭还在给他投递第三本。
仿佛时光回溯,穆恒文想起小时候,他哥遇上烦心事时也会这样,手里总得捯饬点什么才能安定。
“王兄,我曾经恨过你,因为你杀了父君,还野心勃勃要当全天下的共主。”穆恒文的眼里忽然有光芒闪动,“但纵观历史,天下太平从来都不是哪一人之功,没有前人流血牺牲,就没有后人安享太平。我只不过是……占了你的便宜。”
藏弓听他念叨,问道:“知错了?”
穆恒文抬眸,泪花已经涌到眼眶,“知错了,王兄,我知错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立场杀死父君,我都应该相信你的,因为你没必要为了王位那么做,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我……”
穆恒文呼出一口闷气,“我坐了你的位子,才知道这个位子有多难坐,有些事也不是我光凭是非对错就能选择做与不做的。王兄,统一六国没有错,毁了神机,人们一样能活得很好。”
不,是活得更好。
人生在世,分秒必争,有死才有生。从前奢想的那种永恒其实是不该存在的,否则整个世界将如同一潭死水,滞留不去的都将腐烂发臭。
“罢了,”藏弓打断他的追悔,叹了一声,“到此为止吧,不想再提了。你在昆仑安插了眼线,应该知道全人杂货铺的小老板有办法接回你的耳朵,为什么不那样做?”
承铭闻言张了张嘴,没说话,心想您来之前不还口口声声说了十八条理由么,怎么又问?
穆恒文没有立即回答,却转身去了里间,从兵器架上取来了那把穿山龙甲宝弓,双手奉上,“这是王兄的东西,做弟弟的霸占了许久,也该还回去了。”
藏弓看着他,他惭愧地说:“王兄问我为什么不把耳朵接回来,因为我欠王兄的根本不能用一对耳朵还清。你的心脏没了,虽然上苍怜佑给了你一颗新的,但没了就是没了,我做过的错事不可当成没做过。”
藏弓又是冷嗤,语气听来不带任何感情,“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是谁为你出谋划策?”
穆恒文毫不迟疑,“没人出谋划策,是我自己的主意,王兄再问一百遍也是这个答案。上次那粒药,我母亲吃了以后病就好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藏弓不耐烦,“说人话。”
穆恒文说:“自打知道王兄复活,我就一直想这么做,今日王兄来找我,我很感动。中秋宫宴是个好时机,我会澄清王兄当年的冤屈,并把王位归还。但还要请王兄不要责难别人,一切都是我的错……”
藏弓看着他,还是冷嗤:“你也算条汉子。要是把责任推给别人,还真配不上做父君的儿子。”
穆恒文呆住,“王兄,你的意思是?”
藏弓把穿山龙甲宝弓丢在了书案上,“就算要还也等到宫宴那天再还吧。”
话到这里,藏弓只是似有似无地低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来跟兄弟互诉衷肠的,在这世上,他只愿意和一个人腻歪。
他转身走了,到得屏风外面又沉声道:“是父君令我动的手。他被异妖之王诅咒,不辨敌我,见人就杀,神机亦不能解救分毫。他活得痛苦,弥留之际只希望我能亲手送他一程。我也有错,不该瞒你,父君的儿子本就有权知道这些。但你要记住他最好时候的样子,恒文。”
屏风里头,穆恒文的身体晃了一晃,出言皆是哭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