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启贤老于人事,有什么话,自然不会直说,甚至还让他去主持隔槽法。可左久廉也不是傻子,看到石启贤的安排,再看他样样细节都只同裴继安说,而不是先交代自己,再叫自己给裴继安分派,就能看出其人心中真正想法。
对于左久廉来说,此时此刻,酿酒坊同那隔槽法试行处,前者是正妻生的嫡子,名正言顺,必当要得尽所有宠爱,后者却是被迫半路去抱养回来,父亲在外头同妓子鬼混生下来的野种,孰轻孰重,不问自知。
——左右两边都按部就班行事,若是到得年末,酿酒坊筹银超过了原本发派的额度,而隔槽法试行处却毫无效果可言,自然就能看出两者的差别来。
石启贤叫他主持此事,又叫詹掩夫同做协管,其实他哪里会使力去管,詹掩夫更是参政手下亲信,一般没有空暇,只有裴继安这一个首倡是当真要出力做事的,只要他早早寻个理由脱身,最后闹出事来,就怪不到他头上。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酿酒坊今岁出的酒水,必定要多得五十万坛!”左久廉以威相加之后,又以利相诱,向秦思蓬说了诸多好处。
“酿酒坊当中样样都是现成的,前日才盘了库,酒水、酒缸、酒曲、柴禾等等,所有物资全数在库,人手也齐备,全是熟手,你从前也管过许多回,并非初来乍到,乍一听要多出五十万坛酒水有点匪夷所思,可也不是全不可能做到,届时酿酒坊中势如破竹,能撑起大半酒税,裴继安那一处,却是蹒跚学步,不能得行,两相对比,难道参政会是个不长眼睛的?”
左久廉看着秦思蓬,目光意味深长,道:“你跟了本官多年,本官为人如何,当是心知肚明吧?只要你做得到,参政面前,我自会帮你推进美言,你在这酿酒坊中也已经止步多年了,论资历、能干,本也应当是更进一步的时候,不过若是能添功加劳,就未必只是一步——能省将来三五年磨勘,难道不美?”
……
……
秦思蓬出得门,转身就进了酿酒坊的公厅,有个厅中同僚见他面色,忍不住问道:“莫不是提举训你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众人听得声响,一齐都看了过来。
有人道:“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旁人挨训倒是寻常,秦公事却是少有,今日是招了什么风?”
秦思蓬勉强笑笑,道:“无事……”
敷衍几句,便埋头做一副忙于干活的模样。
旁人见状,自然不再理会,却剩得秦思蓬一人手中捏着笔杆,看着桌案上摊开的账册发呆。
诚如方才说话人提到的一般,左久廉一向是个胳膊肘往内拐的,行事护短得很,数年以来,自把秦思蓬当做臂膀,便委以重任,也十分卖力提携。
秦思蓬也不是庸者,做人、做事,都上得了台面,不过毕竟资历尚浅,过往履历也较为单一,欲要再进一步,仍旧有些困难。
而今难得遇到这样的事情,虽然是难题,却也是机会。
多酿五十万坛酒,听起来乃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可秦思蓬并不是那等冥顽不灵的,稍稍思量,便品出了其中的玄机。
酿酒坊多酿造五十万坛酒是无稽之谈,裴继安那一处新设立一个试行隔槽之法的“隔槽处”,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
比之自己架子已经搭好,样样都齐备,还有左久廉许过诺将来几个月里必定全力襄助,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而姓裴的那一处不单是平地起高楼,还连人手、砖泥、木料都不见踪影,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要是这多酿造五十万坛是死数,秦思蓬便不挣扎了,哪怕同左久廉翻了脸也要出言推拒。可正是看透了当中奥妙,他倒是觉得,未必不可为。
难道左久廉会不知道,短短数月之中,想要酿酒坊在多酿造五十万坛,是绝无可能的事?
自然是知道的。自己管着酿酒坊,也许到最后酿不到五十万坛,可只要得了三四十万,乃至多得二三十万坛,数字越大,就越好说话。
到得彼时,对比裴继安的隔槽处,对方也许架子都没有搭起来,要是同司茶监前一阵子一般,惹得酒商们闹事,简直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没有惹出事,以常理而推之,石参政已是发话了,隔槽法乃是试行,必要小心谨慎,不能大举劳民伤财,又有左久廉在后头把着,必定不会给人给物,还不知道到得最后,会是如何一地鸡毛。
两相对比,便是个庸庸碌碌的,都能被比出来了,更何况自家本来就做得好,哪里会显不出本事?
秦思蓬反复盘算,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