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_作者:须弥普普(606)

2020-12-17 须弥普普

两人说了片刻话,不约而同地都避开了廖容娘之事,然而没过多久,只见后头匆匆过来一个仆从,道:“谢小将军方才醒了,说是有事要去寻郭监司赶着出门去了,特叫小的来通传一声。”

***

州衙之中,郭保吉与谢处耘只隔着几步距离,一人坐在交椅上,一人半跪在地上,相对而视。

谢处耘右膝单膝跪地,左手扶着膝盖,右手撑着地面,抬头道:“此处并无旁人,处耘也有几句心中话想同郭叔叔说。”

郭保吉道:“你且起来。”

又指了指右侧的交椅,道:“坐着再来同我说话。”

谢处耘并不起身,而是看着郭保吉,道:“自前岁郭叔叔到得宣州,我得了不知多少好处,只是当时不懂事,只以为自以为是,得了便宜,半点不知感恩,还要寻出各色理由去闹事,全靠郭叔叔胸怀……”

郭保吉摇头道:“你彼时年幼,哪里有人会去同小孩子计较的。”

又道:“你虽不是我亲生子,却是你娘所出,在我看来,同亲生的也无甚差别。”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自然而然地带了出来,却又正因如此,更显其中真心。

“继子也是子。”郭保吉慢慢地道,“京中事,全是我的过错,而今……我也只有你与东娘一儿一女了。”

一儿是继子,与他并无血缘,一女虽是亲生,却远在它乡。

郭保吉的语气微微发沉,听着很有几分粘,仿佛喉咙里头卡了什么东西。

一时之间,厢房当中的空气都迟滞起来。

谢处耘看向对面郭保吉的脸,见他皮粗色黑,风霜化作皱纹浮在其脸上,双目发红,当中尽是血丝,两鬓也早已染霜,只觉得自认识对方,至于今日,从未见过他如此憔悴苍老。更从未听过他说出如此示弱之语。

见得郭保吉这样一张脸,谢处耘一句话在心中萦绕许久,更为难过,终于狠了狠心,还是说了出来。

“处耘愿待我叔如父,只我终究,还是姓谢。”郭保吉看着他,沉默片刻,指向身边的交椅,再道:“你且起来,坐着说话。”

谢处耘将头抬起,半晌没有说话。

郭保吉见他如此反应,把腰背收直,缓缓道:“姓郭也好,姓谢也好,你愿待我如父,我岂会独因一个姓氏便与你生分。”

又半弓身站了起来,对着谢处耘伸出手去。

他手指粗糙,指节粗大,手掌厚且大,五指向上张开,微微凹成一个弧度。

谢处耘情不自禁地搭了上去,半是借势,半是自己用力,立时就站了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

郭保吉一手拉着谢处耘的手,一手却是搭上他的肩,拍了拍,又道:“你胸怀窄了,只拘于这一姓一家,将来如何容得下万姓。”

谢处耘沉默不语,内心触动之余,却又不由得隐隐生出几分不以为然。

百姓也好,万姓也罢,他不过一个居于毫末的领兵者,又有何干?

郭保吉叹了口气,道:“而今外头情形不知,东娘也远在他乡,家中不能无人做主理事,你虽是继子,我把你做亲子,只下头人各有心思,难免不够安份,我欲要认你作为义子,虽不改姓,却能做家中主,你意下如何?”

***

一日之中发生太多事情,先还欢欢喜喜,得意洋洋,继而大喜转悲,走出郭保吉公厅的时候,谢处耘几乎感受不到寒热,太阳照在身上,刺着眼睛,他竟是全然没有察觉。

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踩在浆糊上,谢处耘漫无目的地往外走了几步,就这般汇进人流。

他半点没有用脑,那两只腿倒是有意识一般,走着走着就出了巷子。

后头跟着的兵卒连忙追了上来,问道:“小公子欲要往哪里去?”

连着问了好几声,谢处耘才听到似的,这回倒是反应过来,转头见得对方手中牵着马,下意识就将缰绳接了,口中则是回道:“我往城外去。”

他这一句话乃是脱口而出,语毕,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脑子随之清醒过来,这便翻身上马,往城外营帐飞奔而去。

一进大帐,谢处耘手上还没放开帐门的帘子,口中已是叫道:“三哥!”

一面叫,一面四下去寻裴继安。

帐中人已是走得七七八八,只剩得两人相对而坐,一人背对着营帐门,不知来历,只是看那背后觉得生得很是高大,对面面向谢处耘的那一个,则正是裴继安。

看到谢处耘匆匆进门,裴继安当即站起身来,另一人闻声也转过头,却是个生面孔。

谢处耘原本心中满是悲意,好似有无数话要同裴继安说,许多眼泪只能在这裴三哥面前流,可进得帐子时,那情绪被沿途众人一一打断,已是有些接不上,此时见得生人,更是被硬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