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母与老姑姑两人是何时入的景仁宫?”
“隆庆四年的三月份。”穗儿回答道。
“隆庆四年三月……”郭大友似乎在回忆什么。
“那年年初,撒马尔罕使臣曾入宫朝觐,郭千户是想说这件事吗?”穗儿问。
“对,这事儿我有印象,在锦衣卫隆庆年间的秘档中看到过。”郭大友回答道。
孟旷有些吃惊,郭大友居然能看到锦衣卫隆庆年间的秘档?这种秘档一般十年就要销毁,若是有特殊命令,更是不会被留存。郭大友接下来解释了她的疑惑:
“我与管档所的老六冯承是棋友,刚入锦衣卫那会儿,他给我看过一些隆庆年间的秘档。他说隆庆年间最神秘的一件事,就是朝中所有部门关于隆庆四年初朝觐的撒马尔罕使团的记录都被删除了。删除记录的事还是锦衣卫北司管档所负责的。当年管档所是他的师傅主事,他师傅特意留了一份记录下来,说是当年其实先帝不顾撒马尔罕使团的激烈反抗和朝中个别重臣的强烈反对,强行将使臣团中一位重要的女性收入了后宫。他对撒马尔罕使团极尽要挟恐吓之能事,使臣团愤然离去后,先帝派锦衣卫一路追踪,在山西境内,追踪的锦衣卫接到了杀无赦的命令,于是伪装成马匪,将使臣团全歼。”
穗儿面色凝重地望着郭大友,片刻后道:“任务是北司负责的吗?现在可有锦衣卫的老人记得此事了?”
郭大友摇头,道:“那批锦衣卫都没回来,许是在外地直接被灭口了,许是明白回去也不会有活路,所以在山西当地落草了。总之都不曾回来,锦衣卫档案中全部勾了死亡。如今那些人的档案也全部被处理掉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北司的人,这要去问老六的师傅了,恐怕连老六都不是非常清楚,但他师傅已经去世了。”
穗儿颇为遗憾,这或许是唯一能知晓有关她生身母亲的线索了。
郭大友打量着穗儿,缓缓道:“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流落民间的公主……哦不,是长公主,是今上的姊妹。”
穗儿摇头,道:“我不是甚么公主,也不想当公主。郭千户,我的故事都说完了,你有甚么看法?”
郭大友沉吟片刻理了理思路,缓缓道:
“若要说看法,其实目前我能给出的意见不多,因为即便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我依然是所知甚少。你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寻到张居正第五子张允修,他才是最紧要的关键人物,是破解万兽百卉图之谜的唯一钥匙。我大概能提供一下寻找张允修的思路,这追踪索迹啊,首先就要代入流亡逃跑之人的角色中,你越是了解他,就会越明白他在想甚么,他有哪些经历会促使他作何考虑,最终做出甚么样的选择。关于张允修,你知道多少?”
穗儿道:“我亦不是非常了解他,我与他接触的时间在张氏几兄弟中是最短的,就是我从京城被送到江陵之后的将近一年时间而已。可以肯定的是,他非常聪慧,比之他的父亲和几个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键的是,他聪慧而知进退,贤达而知荣辱,博览而晓天下。若是假以时日,恐怕也会成为一代名臣,出将入相不在话下。但是当时他只是一介书生,自幼并不长在京中,生活范围都在江陵的家宅和学堂,走得最远的就是去江陵城参加了乡试,中了举子。与他交际的人,恐怕也很有限,只是一些他的同窗,以及家族中人而已。”
郭大友似乎对此有所预料,于是很快又问:
“那么,张居正呢?你在他身边做了那么多年的侍读,你觉得他是一个甚么样的人?会做出哪些安排?”
穗儿显出为难又困惑的神情,蹙着眉思索了很久,才答道:
“我入府时年纪真的太小了,很多事我都很懵懂,更是没那个本事去揣测张太岳的想法。张太岳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座高山,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他的道理,每一个安排都有深层的考虑。他是真的心忧天下,希望能扭转朝中局势,改善天下民生。这份心思从未变过,是我可以肯定的。其实我猜可能他对自己即将故去有所预感,不然也不会从去世的一年半前就把我送去江陵,筹备后事。张太岳是一个可以为了天下昌平而舍弃一切的人,包括他自己的家人亲属。他可能故去前最担忧的就是圣上了,他不知道圣上是否能接管这个天下,是否能牢牢维持住新政,是否能让万象革新,让大明再续千秋万代。为了能让新政多持续哪怕一天,他也会为此付诸全部努力。”
穗儿此言让屋内陷入沉默,众人不禁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悲凉涌上心头。叹前首辅之可惜,叹今上之怪朽不可辅。如今这朝局,当真是日益凋敝,可用的人才越来越少,天下赀财近乎消耗一空,库帑靡费,养着一群好吃懒做、滋扰民生的皇亲国戚,年年入不敷出。四邻虎狼环伺,边务废弛,以至百姓年年惶恐于外族侵扰。如今,这京中都已流入外族探子,胡作非为,竟然一时奈何不得。真是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