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晴对家中情况很是忧心,好在罗道长也知晓她心思,刻意支了一个小道士去了孟家附近探听消息,每半日来报一次,好叫孟晴放心。
一直到第二日,穗儿的神志才清醒一些,嗓子还有些喑哑,能吃些粥食。她话很少,总是很忧愁的模样,孟晴一勺一勺给她喂下大半碗粥食,她便吃不下了。孟晴瞧着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粥食,干脆一仰脖,全吃了下去。
穗儿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孟晴笑笑,道:“不能浪费了,拿出去也没人吃,我吃了算了。”穗儿见她将自己含过的调羹都舔食干净了,不禁红了脸颊,心道这人真是……不讲究。
讲究……她忽而凄然一笑,什么时候她也成了个讲究的人。在张府的岁月,将她养得娇惯了,曾几何时她也与这孟三娘一般,是那般的珍惜粮食,终日为了饱腹而奔忙。
孟晴见她眉目间又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终究憋不住,问道:“你小小年纪,怎得好似小老汉般,总皱着个眉头,有甚事这般忧思深重?”
穗儿望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服气道:“甚么小小年纪,我不比你年纪小多少。”
“咦?你哪年生人?”孟晴问她。
“隆庆六年元月,具体的日子不清楚了,我娘亲捡到我时,我还是个没出月子的小奶娃。”穗儿道。
“那你比我小三岁多,我隆庆二年四月十二出生的。”孟晴笑了。
穗儿咬唇,有些不甘心。
“我看你这般瘦小,瞧着和我家小妹年纪差不多,只是见你说话老成,才觉得你年纪比她大。”孟晴道。
“不是我瘦小,是你长得太高,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子似你这般又高又壮的。”穗儿道。
“嘿嘿,习武之人,没有好体魄怎么行,我这身子是随了我爹。”孟晴骄傲道。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儿吗?穗儿一时无言以对。大明崇尚的女子之美,以纤弱娇美为重,孟晴完全是反其道行之,虽然面容确实很秀美漂亮……但这体格,比很多男子都强,估摸着真没有男子敢娶这么壮硕的女子了,除非是塞外的蒙古和女真人。
“我与我二哥,是龙凤胎。娘胎里出来时,我二哥瘦小,我则强壮得多,娘亲说,我抢了二哥的食。他身子一直不好,到现在,个头也没窜过我,吃得也没我多。其实我长这么高,都是我二哥让给我的。”孟晴低头说道。
这话说得朴实又真切,穗儿不禁有些动容。
“你二哥叫甚名字?”她问。
“单名一个旷字。”
“旷,明也。旷兮其若谷,亦有心境开阔,豁达开朗的意义。是个好名字。”穗儿很认真地说道。
孟晴听她说这些,一时不知该接什么才好。穗儿说话非常文雅,声音更是若甘泉般甜美动听。而孟晴长于市井,虽读过书,但平日里说话却不会这般讲究,字句都含经带典。但她明白穗儿是在安慰她,是在说二哥是个豁达的人,不会与妹妹计较这些。她心下有些温暖,扭头对穗儿笑了笑。
孟晴想问问穗儿在张府到底绣了什么,但想着这事儿穗儿肯定也不会说,问出来反倒不好,只能憋了回去。想着穗儿现在无家可归,她不禁心生怜悯。但是穗儿终究也不能在孟家留一辈子,等风头过去了,父亲还是要安排着把她送走。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你可有……甚么亲戚或者长辈在世?尚能顾看于你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穗儿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若是有,那我也不会流落县城街头,后来还进了张府了。”
孟晴听她说得凄苦,一时心底涌起万分同情。她望着穗儿道:
“我之前说,若是你无去处,便在我家留下。我……是说真的,但我说了也不算数,我会试着和我爹谈谈。你如果真的没去处,我爹会妥善安排好你以后的事儿的。”
穗儿咬着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若不嫌弃,我也算是你的姐姐,我手脚勤快,也能顾全于你。”孟晴说着说着脸红了,她甚少说这种肉麻话,觉得十分害臊,低着头有些不大敢看穗儿。
穗儿一直没回应,孟晴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自己会不会唐突了,显得太过轻浮熟稔。却没想到衣角突然被拉住,扭头看,穗儿不知何时已默然落下泪来。孟晴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你们不能……不该对我这般好,我……是个灾星……”她抽噎着说。
“怎么……怎么这么说自己呢?”孟晴的心揪了起来,瞧着她哭得如此伤心,自己心头也蔓延起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