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_作者:书自清(248)

2021-01-07 书自清

万历十二年三月至五月,孟子修在调查父兄之死的同时,也开始为他自己的未来未雨绸缪。他不能总是依靠舅舅接济,也不能一直在南京的赵氏粮行叨扰。眼下他身体已经大为好转,李时珍大夫也说他无大碍,离开南京云游去了。他也得考虑在南京独立起来,寻一份职业为好。只是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就只能做教书匠了。寻寻觅觅两个月,他总算在南京城中某得了一份差事,在一位乡绅家中做教书先生,给乡绅七岁与五岁的儿子教授蒙学。只是这乡绅实在有些抠门,给的月钱微薄,勉强可以糊口度日。孟子修每月要耗费不少钱,这些月钱实在不够用的,因而他还得每日写字作画,贩卖字画贴补用度。

他吃穿节省,其实对银钱没有多大的需求,但因着他必须要查清楚白先石的女儿白玉吟的下落,故每每出入风月场所,实在是拉高了他的花销。这事儿还瞒不住赵氏粮行的伙计,他解释过是为了调查白玉吟下落,伙计们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眼中总有些不信。孟子修很是无奈,他也到年纪了,知道风月场所对男人意味着什么,但他去那里时当真是没有那样的心思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能信他。

十里秦淮尽欢场,人海茫茫,乱花渐欲迷人眼。从三月起,孟子修这一查就是三个月还多,一直到万历十二年的七月初,他才终于在秦淮河畔旧院钞库街中段的一处名唤媚香楼的妓院中寻到了白玉吟的下落。彼时的白玉吟未满十七岁,才刚刚出台,正在搏名声,据说再有大半个月,就要挂售入幕之宾的开/苞夜。

孟子修感到不妙,怎得撞在这个节骨眼上。好好一个良家姑娘不幸堕落于此,若是当真被嫖客欺负了去,他怎么能坐视不理?若他坐视不理,他又怎好意思去问白玉吟打听消息?但……他眼下囊中羞涩,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帮白玉吟。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去探探行情。破费出了一大笔入场费,他总算寻到了一个机会入媚香楼,打算先看一场白玉吟的表演、寻机会接近白玉吟再说。

他不曾想到,那一夜他步入媚香楼这个选择,竟让他从此落入了一个难以挣扎而出的温柔乡。但他不后悔,此生都不会后悔与她相遇。孟子修好不容易排队进入媚香楼时,台上的戏已然开演一段时间了。他眼瞧着两位旦角立在台上正在唱和,仔细一听,分辨出唱的当是《绣襦记》的第四出:

裙衬弓鞋入绣房。兰茝生香。环佩铿锵。

小旦唱:“朝云暮雨为谁忙。心恋襄王。梦遶高唐。”

旦角和:“红锦晓拂菱花镜。淡扫春山眉瘦损。”

小旦再唱:“来无力凭阑杆。睡熟海棠花未醒。”

旦角再和:“自惭陋质。而获宠名公。身虽堕于风尘。而心每悬于霄汉。未知何日得遂从良之愿。”

……

孟子修曾看过《绣襦记》的原本,知道故事梗概。假借唐时,常州刺史郑儋之子郑元和带巨资赴长安应考。离考试日期尚早,郑元和游览胜景时在平康巷一家门首得遇绝色女子,一见倾心,假意坠下丝鞭,偷看姑娘几眼。得知这女子乃娼门李亚仙,年方二八,吹弹歌舞无所不通。郑元和表示不惜代价,也要赢得她的芳心。第二日到李家推说要租房攻读,拿出白银百两,老鸨李母当即摆宴接风。李亚仙认得是前日坠鞭的公子,也自欢喜。从此二人沉浸于情爱,早将赶考之事抛到云外。

不久,郑元和带来的金银全部花尽,最后连仆人来兴都给卖掉了。鸨母李氏见其财尽,便与贾二娘设下金蝉脱壳之计,将郑元和骗走,暗中搬家。郑元和找不到李亚仙,遂流落江湖,充当歌郎,送殡唱挽歌为生。其父郑儋进京述职,见郑元和与人赌唱歌词,认为他有辱家门,将郑元和鞭笞至死,弃尸荒郊。后郑元和被人救活,寄养卑田院,学会了唱莲花落,在长安街上沿途叫化。一日风雪严寒,郑元和唱着莲花落在长安城中沿街乞讨,恰巧来到李亚仙居处。

李亚仙自与郑元和离散后,旧情不忘,一直拒绝接客,等待与郑元和重逢。见到郑元和后,便急忙将绣襦披在郑元和身上,并将其拥入暖阁之中,然后又以利害关系说动鸨母,自赎其身,别赁屋与郑元和同住。亚仙卖掉钗环首饰,买回书籍,甚至剔目毁容以绝元和心中杂念,督促元和发愤苦读。郑元和亦立下誓言,不考取功名绝不回来。后果然高中状元,诏为成都参军。郑元和乃携李亚仙入蜀赴任,恰值其父擢升成都府尹,相会于驿馆,两下尽释前嫌,亚仙与元和也正式结为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