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旷坐在井口边,摘下面上蒙着的黑巾,掬一捧清水拍在面上洗脸。郡主站在边上瞧着她,须于突然开口言道:
“孟百户,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方便问个问题吗?”
孟旷未置可否,便听她继续道:“你女扮男装在军中,就当真不曾被人发现吗?”
孟旷洗脸的手霎时顿住,抬眸望向信阳郡主。郡主报以微笑,道:“作甚这般瞧我,你女扮男装这件事能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我与你是同道中人,只是我没你掩饰得这般好,一般人瞧见我也能一眼分辨出我的女儿身。何况,这也是你自己暗示我的呀,昨夜在车上,郭大友要给你治伤你却不愿,暗示我来帮你治伤。我粗通一点脉象,摸到了你的寸关尺,还有你的容貌,你从不说话,你的喉结也几乎看不见,这么多细节,我可不是瞎子呀。”
孟旷心里其实明白信阳郡主可能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也确实是自己暗示她的,只是她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直接了当地捅破了窗户纸,明目张胆地来询问自己。孟旷有些无奈,这两日她越发觉得自己女扮男装这件事暴露得越来越明显了,不仅昔年的班如华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连刚刚相识的信阳郡主也一下就看出了她的女儿身。她不禁反思,自己这段时间或许真的在掩饰身份上有所懈怠,当真露出了不少破绽。但这也是无可奈何,近几日她连番遭遇追兵追杀,保命都成了难题,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也就郭大友一直先入为主,一叶障目,才会始终不曾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女子。
孟旷又掬起一捧水含入口中,漱了漱口,吐出。她望向信阳郡主,终究开口道:
“还望郡主为我保密,我眼下不得不维持男子身份,尤其不能被郭大友看穿。”
信阳郡主听到她温柔的女子声线,不禁露出了笑容,心中感叹当真神奇,孟旷声音一出,原本俊秀儿郎的形象在她眼中一下就转换成了美娇娘的模样,竟是连最后一点男子气也消失了。
“你是对他不信?若是让他知晓你乃女子,他是接受不了,还是会捅出去让你无法继续留在锦衣卫中?”信阳郡主倒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确实对他不信,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对我。在他眼中,我是利用的对象,若是他知晓我是女子,他就要追究我为何要女扮男装入军中了,必会去细查当年我家中境况,到时候恐怕连着我的根儿他都能挖出来。”
信阳郡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家中有不可告人之秘。”
孟旷笑了笑,没答话。这位郡主好奇心确实如她自己所说非常浓厚,明知不该问的她也敢问上两句。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与那位名叫李穗儿的娘子,可是……情人?”
孟旷叹息一声,道:“郡主,您何必问这么多呢?您就当我是男子,我是男子,那么我与穗儿是情人关系,便也没有任何怪奇之处了罢。”
信阳郡主忙摇手,道:“别误会,我不是不能接受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我自然也是听过宫女对食终老的,只是你们是我见到的第一对并非宫女的对食者,我难免心生好奇。”
孟旷没说话,眸光凝在她面庞上。信阳郡主显出一丝赧然,终究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么,班娘子可是也知晓你是女子,我见她似乎对你……也不一般。”
是了,这才是她拐弯抹角问这么多问题最想知道的部分。孟旷笑了,非常贴心地回答道:
“她知晓我是女子,而且很早以前就知晓了。多年前在京中时,她曾对我表达过恋慕之意,但我对她无意,因而拒绝了她。她之后便南下学艺了,我与她再未见过。一直到前日我入南京城,才再次巧合地遇见了她。我没想到她这些年一直未曾成婚,竟成了南京织造局的绣娘,独自于南京生活。”
“果然,她还念着你。”信阳郡主面色微微收紧。
“我已明确告知她我心有所属,并且打算自此与穗儿双宿双栖,永不变心。班如华是个聪慧懂进退的姑娘,我相信她不会强求不属于她的感情。但我能做到的就只有与她保持距离,秉持我心不动摇,向她证明我所言非虚。剩下的,还得靠她自己慢慢走出来。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寻得一个全身心爱她的人,与她相守终生。她双亲早逝,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梳发誓不嫁,我很担心她会孤独终老。”孟旷诚恳地说道。
信阳郡主在她的目光中莫名觉得面颊烧得慌,这人的话总感觉意有所指,她何必与自己解释这么多呢?
“眼下她受伤了,非常需要身边人的关怀。郭大友虽然是她二叔,但毕竟男女有别,他二人也分别多年未见,难免生分了,不够亲近。我不好靠近她,也不能开口说话,还得靠其他娘子照看于她了。”孟旷有意无意的又补充了这样一番话,然后从井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信阳郡主见状忙上前去扶她,孟旷清晰地看到她面上染了绯色,低垂的眸中神色闪烁,郡主应当听懂她话中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