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恍然地点了点头,心下稍稍安定。他又忘了一眼那阿修罗面的男子,见他眉目间虽疏冷,但眼神还算柔和,遂终于放下心来。他把铺盖和火盆又往二人身前推了推,道:
“军爷若不嫌弃便用罢,这天寒地冻的,躺地上凉。”
“这铺盖都给我们了,你睡哪儿?”巨汉问。
“老道就在炕上打坐,无妨的。”
巨汉笑道:
“道长年纪也大了,我们身强力壮,借宿一宿便罢,若是害你受寒可不好。这铺盖你收回去,早点歇着吧,不必多顾虑我们。”
老道瞧这巨汉愈发亲善,便也笑道:“那不如这样,二位军爷若不嫌弃,老道就在这里陪你们烤火闲谈。”
巨汉或许是正愁旅途困乏,兄弟又寡言无语,无人交流,见这老道愿意陪他闲扯解闷,便也欣然应允。
巨汉瞧着不远处高台上供奉的碧霞元君像,问道:
“这庙里怎得就道长一人看守?娘娘庙早年间也算是闻名京师的去处,如今竟会如此香火不济吗?”他是军中人,说话也是直白。
老道士被戳中痛处,哀叹道:“唉……在这京师方圆百里之内,香火最盛的莫过于白云观、东岳庙、吕祖宫这些山门,我们这地界本就偏,也就附近田间村落亦或是过往行人能上山来拜,祭些香火。本也算得上可清贫度日,但嘉靖朝道教大兴,观内修士们纷纷下山入城,便也再未归来,至如今我们这娘娘庙,便似被遗忘了般,就只有我一个老道,双足有疾,走也走不远,便守着碧霞元君了此残生。”
巨汉见他说得凄凉,不由叹息一声,安慰道:
“道长莫愁,香火不旺也不要紧,这山间静谧,颇为适合隐修,无人打扰,也落个清净。我若得空,以后也经常上山来接济。”
“军爷,您真是个好心人。”老道感动不已,说话间眼神不经意落在那巨汉腰间的腰牌上,隐约得见“北镇抚司”四字,不由心下一惊。那巨汉将他神色看在眼里,不慌不忙解了腰牌揣入怀中。一旁一言不发的阿修罗面男子见他如此,便也照做。老道一时面上有些尴尬,那巨汉却不以为意,笑道:
“这腰牌本来出了城就不该挂着,奈何我兄弟二人行走在外,总得有些名头震慑宵小,道长莫怪。”
老道听出他言下之意,他们是怕这庙宇中有宵小之辈,挂着腰牌是为了震慑,如今见他一个老道在此,便也没了作用,于是收了起来。
“二位军爷,老道眼拙,敢问二位当真是那传说中的北司缇骑?”
巨汉闻言哈哈大笑,回道:“我北司可当真这么玄乎,都成了传说中言了?”
老道士嘴笨,支支吾吾也不大敢言。北司何止是玄乎,简直是恐怖的存在,说出来能止小儿夜啼。但当着北司两位缇骑,他又怎么好说这种话。不过这也算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巨汉打了个哈哈,就把这话题岔了过去,谈些乡间地头的家常事,气氛回归和睦。
巨汉与老道士交谈期间,那被唤作“十三”的阿修罗面男子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眉目间一片清冷,他将那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状武器半揽半抱在怀中,左腿曲竖身前,右腿盘放在下,弥勒坐于蒲团之上,就这般阖下眸子闭目养神起来。炭盆中微弱的火光照耀着他的侧脸,晦明之间,多了一层柔光,衬得他愈发的俊美起来。
那老道士又一次不经意将目光扫向“十三”,瞧着他的容颜呆了呆,不由感叹道:
“军爷,您这位兄弟生得可真好。”
巨汉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十三”,叹道:“是啊,可惜了……可惜了……”
他这感叹,似乎并不只是针对“十三”的容貌的,还夹带着更深层的无奈与悲悯,但老道却也无从得知了。
闲聊半晌,老道困顿,自裹了铺盖睡在了炭盆边,巨汉将多余的一条毛毯裹在了“十三”的身上,自己则双手环胸,往墙角一靠,和衣而眠。
夜沉沉,殿外北风呼啸,殿内炭火噼啪,一切似乎都归于静谧,只等东方泛白,天幕亮起。昏然间,远处似乎响起“啪啪啪”的拍门声,隐约似乎能听见有人叫门。“十三”六识敏锐,也从不睡死,总保持三分警觉。耳廓一动,睁开了双目。他侧耳又听了一会儿,那拍门声持续在响,穿透呼啸的北风,虽微弱但绝非是他听错。“十三”拍了一下身边的巨汉,那巨汉也瞬即醒来,望向十三。十三指了指山门方向,做了个拍门的动作。那巨汉反应过来,忙起身,摇醒那老道士:
“道长,道长!有人拍门,你去开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