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皇帝面沉似水,他思索片刻,道:
“此事朕已明悉,宁夏一切邸报,务必即时报予朕知晓。退下吧。”
“喏,臣等告退。”骆思恭与郭大友躬身拜下,缓缓退出东暖阁。
皇帝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重又倚回隐囊之上,拿起手边那本书。却也不翻,握在手中缓缓卷起又放开。
“万岁,茶凉了,奴再给您换一盏。”一旁的张诚轻轻出声道。
“甭换了,张诚,朕问你。平哱拜之乱,何人当遣?”皇帝按下茶盏,望向张诚问道。
张诚沉吟片刻,叉手躬身道:“回禀万岁,陕西三边总督魏学曾可堪用。”
皇帝轻笑一声,用书卷点了点张诚道:“你倒是实诚。”
张诚嘿嘿赔笑。万历将书重又搁在桌案上,起身活动筋骨。
“万岁,晚膳可是安排在东暖阁?”张诚问。
“不,去承乾宫。”
“喏。”
承乾宫是郑贵妃居所,皇帝今夜又要留宿在郑贵妃那里了。
……
骆思恭与郭大友行走在出宫的路上,二人一路沉默,脚步匆匆。领路的内侍将他们一路送出午门,四野无人,骆思恭总算开口对郭大友说话了。
“大友啊,哱拜作乱,恐怕不是那么好平息的。眼下,也就三边总督魏学曾的手底下有些兵可以赶去灭火。但是,我估摸着不够,哱拜是鞑靼人,他手底下都是精兵,尤其是骑兵很强,善于长途奔袭,我怕陕兵拦不住,要是让他连下几城,真成了势,就麻烦了。”
“都统说得是,确实是很大的麻烦,眼下无兵可用,更是粮草紧缺。唯有辽东兵、苗兵和浙兵可堪用,其他地方实在指望不上。”郭大友应道。
“我忧心就在此处。元月里,琉球国来朝贡。派来的使臣竟带来一封琉球国王尚宁王的亲笔国书,国书中提到倭国已被一个叫做丰臣秀吉的军阀统一,眼下,这个军阀正组织大军,谋求侵略朝鲜,其目的是以朝鲜国为跳板入侵我大明,以致征服天朝上国所有幅员之地。”
“无稽之谈!小小岛国被倭寇吓破了胆,夸大其词而已,不过就是想要朝廷多赏赐一些财物。”郭大友嗤笑道。
“朝中绝大多数人也是这般想的,但我却觉得此事须得认真对待。”骆思恭思虑深重地说道。郭大友看向他,心中有些疑惑。军国大事,其实并不属于锦衣卫需要去操心的范畴,但骆思恭作为接替刘守有的新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一上任就表现出与刘守有截然不同的特质。这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且有能力,更有忠肝义胆。他确有军事指挥天赋,尤其重视情报搜集,非常关心军国大事,而对与东厂之间争权夺利并不十分关心。东厂在张鲸倒台后如今一盘散沙,尚未出现有力的人物。今上如今很看重骆思恭,也很信任他。锦衣卫在他的带领下,已然扭转了刘守有时期全面被东厂压制的局面,逐渐掌握主动,对此,郭大友打心眼里佩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但是,针对倭国侵朝这件事,会不会是都统太过杞人忧天了呢?就算倭军要侵朝,朝鲜作为大明最忠诚的藩属国,也势必拼死抵抗,届时倭军长线作战,还不知能维持多久的战局呢。如此想来,当真不足为患。
但他此时也不敢多言,质疑上官,无论如何都于他仕途不利。过了一会儿,骆思恭道:
“我等眼下还需密切关注西北宁夏局势,倭国侵朝之事毕竟尚为捕风捉影之说,还有待查证。眼下最难的是粮饷,全国都发不出粮饷了,哱拜作乱粮饷问题也是最直接的原因。老郭,你刚出了远差,近些日子就留京罢,你领着孟旷,去户部坐镇,关注一下各地粮道是否通畅,若有影响粮饷补给的苗头,要立刻报告。”
“喏。”郭大友拱手道。
“对了,孟旷现在何处?”骆思恭问道。
“眼下该在家里。”郭大友答道。
骆思恭笑道:“这小子,还真是恋家,出任务回来也不来镇抚司报道。该不会仗着自己刚晋升百户,又入了十三太保,翘了尾巴罢?”
“呵呵,都统,您知道他家中情况,他这是惦记他病弱的妹妹,没办法的事,我也是照顾他。”骆思恭非常欣赏孟旷,虽然她寡言少语,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骆思恭认定她是做谍探和暗杀的绝佳苗子,若一柄鱼肠宝剑,若是用心培养,可在须臾间直插目标咽喉致命,为锦衣卫立下赫赫功劳。故而,她入锦衣卫没几年,年纪轻轻就提拔入了北镇抚司最难进的巡堪所,并位列十三太保。虽然尚且排在末位,但无人敢小觑,“螣刀修罗孟十三”的名头也渐渐在朝中官场为人所熟知,每每提及都震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