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道长也是的,突然说是进山采药,就把咱们给撂下了,我这也是头一回照顾孕妇,我心里有点没底啊。”孟暧道。
“嘿嘿,你这丫头。你自己估计没多久也该有身子了。”白玉吟调侃孟暧,孟暧登时脸红,连带着车旁骑马的詹宇也成了个红柿子。
窝在穗儿怀里的小顺贞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玩着翻花绳。
一家人欢声笑语,很快商队就抵达了城寨门口。早就收到消息的石砫宣慰司派少主马千乘并其妻秦良玉在门口迎候。众人下车下马,便见到了马千乘和秦良玉,马千乘看上去倒是平平无奇,但其妻秦良玉着实抢眼,娴静淡雅的美貌下,却有着一副英挺的身姿,她自幼习武,身后还背着一杆白杆枪,俊丽非凡。
打过招呼,一一见礼后,马千乘笑道:
“早就收到罗大哥书信,说孟氏族人要来我们这里定居,非常欢迎,咱们这川蜀可是天府之国,来了你们就不想走了。”
秦良玉热情温和地道:“我心知你们大约喜欢清静,我们在城寨最安静最清幽的地方给你们安排了宅子。”
一行人步入城寨之内,孟旷单手抱着小顺贞,与穗儿携手并行。穗儿突然道:
“我突然想起来,这石砫土司似乎也在那图上。唉……你说都三个月过去了,我可真是魔怔了。”
“那图我们亲手烧掉了,张允修也死得不能再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孟旷抓紧了她的手,安慰道。那幅在粮仓里的万兽百卉图残图,被孟旷带走后,很就被她们亲手焚毁了。后来在粮仓里找到的残留痕迹,是郭大友取了大堂桌子上烧掉的碎片,糊弄周礼昌的。
“咱们这么做,当真一切就结束了吗?”穗儿隐隐有些忧虑。
“不论外面再发生什么,确实与我们无关了。至少,我们没有那个责任非要去做什么。”孟旷道。
“是啊……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我们已经做到了我们能做的一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谁也无法阻挡。”穗儿感叹道。
“这会儿怎么突然这么感慨?”孟旷笑问她。
“我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负担,总觉得咱们像是没有担起责任,只是选择了逃避似的。但,咱们确实再也做不到什么了,再多卷入其中,只能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唉……”穗儿叹息道。
孟旷想了想,道:“我前些时候读《传习录》,阳明先生有言曰: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汝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外。人力有时尽,外物不以我等心愿转移,如此,我们只求无愧于心。”
“嗯……无愧于心。”穗儿向孟旷扬起笑容,便看见孟旷的眉眼弯弯,眸中流转着令她毕生痴恋的波光,也倒映着她自己的笑颜。
——————————————————正文完————————————————万历二十三年八月,盛夏已入尾声,四川盆地的山林间却并无太多暑意,清新凉爽。
山路之上,有两个青年人挑着柴担子,缓步沿着羊肠山道向山下行去。后面一个年轻一点的体格强健,手脚伶俐,行动敏捷,虽做男装打扮,却有一张俊秀漂亮的女子面容。她呼喊着前面唇上蓄着短髭的青年人,道:
“哥,你担的动吗?要不给我分点?”
“唉!你别瞧不起你哥,这点柴我还是没问题的。这两年在山里,好吃好喝的,过得又舒坦,这身子养得是愈发好了。”前面的青年人走起路来确实轻快,并无半点吃力的模样。
二人正是孟旷与孟子修。又行了一段路,不远处的山脚下出现了一大片城寨,但寨内的庐舍不知为何大多成了焦炭。望见这一情形,孟旷眼眸微眯,道:
“哥你可真是未卜先知,半年前咱们搬离石砫寨城的决定可真是英明。”
就在半月前,寨中发生了兵变,因为石砫土司马斗斛采矿亏损被朝廷查出,于是获罪贬戍边口,其子马千乘也因此连坐下狱。二人离开后,石砫宣慰司暂由马斗斛之妻覃氏接管。孤女寡母,滋长了马斗斛的兄弟马邦聘和族内的一些人的野心,他们私下里谋划联合起来推翻覃氏,夺取印信,掌控石砫宣慰司。于是发动了兵变,当晚烧毁了八十多坐庐舍,整个寨城一片山火。幸而秦良玉自幼习武,与其兄弟几个击败了这些兵变者,并向不远的官府求援。大火扑灭,这些人被随后赶来的官军全部关押入狱,而马千乘因为族人们凑出的赎金被赎出,继承了石砫土司的位子。
而早在老土司马斗斛获罪的半年前,孟子修就有某种未卜先知的预感,带着家人们离开了城寨,去了十多里之外的深山之中独自搭建草庐居住。此前,孟子修、孟旷等人多次与马氏父子喝过酒,也许是言谈之间,孟子修察觉出了什么。也可能是孟子修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与当地土司过从甚密,毕竟他们是来隐居的,并不想再度卷入权利的斗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