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同还没开始查就已经头晕了,孟旷面色也不大好看,郭大友看着这么多案卷,叹息道:
“查罢。”
三人开始闷头查阅,自早上开始一直到下午,满眼全是数字。午食是户部内务送来的,差强人意,只能将就着吃。孟旷吃饭时,周进同一直盯着她看。因着她把面具下半掀起,周进同十分新奇,心道百户这长得也太俊了,漂亮得跟个娘们似的。怪不得要戴面具,这是学兰陵王呀。只是看她吃饭咀嚼,似乎下巴也不像是受过伤的模样,可真是个怪人。
一直查到下午,孟旷手边的纸上已经记了大量对不上的账目,短缺的粮饷缺口实在太多,很多原因都说不明,若是算个总数,那可是一笔很大的数字。这其中,郑氏到底从哪些渠道将陕西的军饷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是否还会在其他地区出现类似宁夏叛乱的危机,这是目前郭大友需要查明的。陕西和辽东的防务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个防范着蒙古人,一个防范着女真人,两线作战对明军极其不利,陕西眼下已经出问题了,辽东绝不能乱。
孟旷迅速查完了属于她的那一部分,将自己记下的疑点交给了郭大友。郭大友看着她,就见孟旷打着手势告诉他,自己今天想早点回去,家中有事。
郭大友觉得新奇,这小子早上迟到也就罢了,下午还想早回去?她家里能有什么事,是体弱的妹妹病了?还是那个女人……
郭大友点了点头,道:
“那你先走罢,明儿你且去兵部报道,还是辰时。”
孟旷点头,起身,不着痕迹地塞给一旁的赵子央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片。赵子央把纸片捏在手中,不动声色。等孟旷走了,他借着出去方便一下的借口,走出账房,将那纸条展开一看:晚上来灵济堂吃饭,有事相告。
……
灵济堂今日重新开门营业。清虚早上赶来时,被孟暧狠狠说了一通。说他与自家姐姐串通了暗中监视家里,也不和自己说,都把自己当成了傻子。清虚只能赔笑,好言安抚。
开门没多久,新上任的中城兵马司詹宇詹副指挥就带队过来打了个招呼。他从今日开始就会不断在这附近来回巡逻,保证这附近的治安。大约是因为他的出现,今日流民大减,也看不见前日过来闹事的那些流民头子了。
午间前,舅舅赵云安携着舅娘杜氏上门来了。赵云安如今年逾五旬,身子骨尚算硬朗,但发鬂胡须已然花白,面上的皱纹也年年渐多。他五官与已故的母亲赵氏有三四分相似,依稀能看到昔年母亲的模样。舅娘杜氏年逾四旬,是个静雅的中年妇人,丝毫没有市井妇女的杂然气息。她早年间是官家的名门闺秀,饱读诗书,尤其擅书画,写得一手的好字。只是因为家道中落,才嫁入了商人家。舅舅赵云安心性忠厚,对她一心一意,爱护有加,一生与她相知相伴,没有娶别房。二人膝下只有一子,便是表哥赵子央。她因嫁了好人家,这一生过得尚算顺遂,心气平和安然,对待孩子们温柔可亲。尤其对孟家的孩子们,她怀着无限的怜悯与关爱,时常给与照拂。这不,听闻昨日孟家起了风波,今日就拉着老伴儿来瞧瞧情况了。
赵家早年间也有辉煌的时候。赵家祖上本是南直隶扬州府江都县富农,洪武年间便是入京的粮长得了官而起家的,家中一直与户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正德年间,因着与皇亲国戚的一层远房关系,被赋予了皇商的身份,开始经营米粮生意。实际上,便是常平仓之下的分支皇商,是朝廷平抑米粮价格的助手,最盛时期,掌握着两京之间五分之一米粮的籴粜。嘉靖末年逐渐脱离了朝廷背景,成为相对比较独立的商人,至如今的万历年,大部分生意已转让而出,眼下只做一些小规模的米面粮油生意,基本靠的是早年间积累的人脉关系,做的是别人剩下的买卖,而与朝廷皇商彻底脱钩了。与其说是家道中落,不若说是世事变迁下的明智之选。赵氏几代家主深谙官场之道,亦知晓皇商从事的乃是风险极大的买卖,必须要寻靠山,靠山若是倒了,更是风雨飘摇没有半点依靠。故从成为皇商的不久之后开始,赵家就在一点一点试图摆脱皇商的身份,如今总算彻底解脱了。虽辉煌不再,但也衣食无忧,再不必提心吊胆了。
因着孟旷不想让舅舅、舅娘知晓穗儿的事,故孟暧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舅舅、舅娘留在了前堂,没让他们往后院去。舅舅、舅娘让家里伙计抬了些米面粮油来,他们每每来看望,总是不忘要送吃的来,尤其关照孟暧的身体状况,生怕她有个不适。舅舅到现在还经常送孟暧儿时爱吃的甜糕来,把她当孩子宠爱。老俩口坐在前堂问了家中近日的情况,又仔细询问了孟旷的情况。每每提及孟旷,舅舅就总要说想办法让她别留在锦衣卫了,赶紧退出来,回扬州府的老家成婚,二十四五的年纪还来得及。舅舅对孟旷入锦衣卫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但他又拗不过孟旷,故此事成了他最大的心病。而舅娘总是安慰他,一切顺其自然,不要强求。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追求,何必如此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