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进奏官不似平日那般清闲,事项一多,回府的时辰便也晚了。
陈沅知赶去满岁宴的时候,已是未时。
午膳方休,好些女眷围簇在一起,有逗弄小公主的,有说闲话,还有些一时兴起,作丹青描山水的。
陈沅知今日一身藕粉色袄裙,外边系着件雪锦斗篷,因后宫尽是女眷,极少有人见过她身着朝服的模样,是以今日她并未蒙面纱,额角的细发自然垂下,新月眉下一双澄澈的眸子含着笑意,她粉润的檀口微张,才给皇后妃嫔行完礼,就有女眷围拥了过来。
宫宴不及平宁公主的闲风宴自在,好些怀揣着心思的女眷皆敛起了气焰,端出一副端庄淑娴的模样。
“妹妹先前总蒙着面纱,今儿才算是真正瞧见了面纱之后的模样。”说这话的是大理寺少卿齐恒的嫡女齐敏。
她先前听闻陈沅知明艳动人,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时,总以为是女眷夸大其事。今日见了面,才发觉眼前的姑娘无论是身段还是样貌,随意往旁人身边一站,都能教她们黯然失色。
陈沅知盯着那双交握的玉手,浅浅笑着。齐恒她倒是知晓一二,云来酒楼走水的案子原是应交在齐大人手里的,而后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到头来竟辗转到了李缜的手上。
“姐姐说笑了。”她客客气气地回着,一言一行皆教人挑不出错来。
想来人情世故便是如此,纵使彼此不相熟识,见了面仍得赔着笑攀谈几句。
“那儿聚着好些人,妹妹若有笔下功夫,何不一块儿去凑凑热闹。”
齐敏牵着她的手,也不待她回答,直直地拉着她往人群中走。
陈沅知微微张口,推拒的话才到嘴边,就有女眷将她推至画案前。
皇室宫宴,凡是出席宴席的,谁人不是琴棋书画熏陶出来的贵女,这其中愿意出头一展风采的,更是那些造诣颇高,仰仗真才实学之人。
画案上铺了好些新作的丹青墨宝,放眼望去,随意挑选出一副,都是属于上乘的佳作。
陈沅知侧首瞥了一眼,这一眼,她才瞧见画案旁已然站着一女子,那女子提笔行书,姿态怡然。
“妹妹且等等,这儿还有一位姑娘未写完呢。”齐敏脸上堆着笑,拉着她的小臂缓缓退了几步。
“我着实写不出什么好字来。”陈沅知眉头轻蹙,若不是齐敏拉着她不放,她早已悄悄溜出去了。
“好了。”也不知是谁轻呼了一声,接踵而来的便是那些夸赞嘉赏的话。
“妹妹,我们也瞧瞧吧。”齐敏开口道。
陈沅知无奈地抬眸,跃过垂坠玲琅的耳饰步摇,她瞧清了画案前女子的模样。
正巧那女子掀了掀眸子,对上陈沅知怔怔的神情后,眼底又多了几分讥诮。干涩冷风划过画案, 一副墨迹未干的书法忽而舒展,覆在其他的丹青墨宝上,稍稍压住了轻卷的纸页。
陈沅知怔立在原地, 她蹙眉瞧着纸联上恰到好处的正楷, 原来画案前的姑娘是存了心想教她难堪。
“不愧是薛太傅家的姑娘,不仅文采出众, 样貌出挑,就连字也写得极好。”
“端端正正的,正派极了。”
陈沅知顺着纸联扫了一眼,不可否认的是,薛凝婉确实是个才情出众的姑娘。
她今日的妆面端庄秀丽,全然没有闲风宴时嚣张的气焰,想来是因为宫宴规矩多,又是在天子脚下, 她这才没将脾气显在面上。
只能在私底下暗自较劲。
“该到陈家姑娘了。”薛凝婉翻下袖口, 饶有兴致地盯着陈沅知看。
虽说那日同她起争执的是国公府的二姑娘,她无甚缘由同陈沅知争锋相对。
可就在前几日,忽然有人告诉她,说是陈家姑娘好似心仪李缜,教她切要上心留意,莫要被人钻了空子。
且不论这话几分真几分假,若是旁人瞧上李缜她还尚且不放在心上。只是陈沅知同她门第相当,说亲一事又有皇后娘娘替她撑腰,薛凝婉素来便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但凡有人挡了她的去路,她心里自是不快的。
光凭这一点,她就要在宫宴上压她一头。
眼瞧着箭已上弦, 陈沅知若是再推拒,反倒是扫了诸位女眷的兴致。到时候德嫔怪罪,她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只是进奏院转抄朝报皆用小楷,她当真是有好些日子没练手劲了。
陈沅知解下雪锦斗篷,挽起的袖口中露出半截羊脂玉似的小臂,她提笔掭墨,静想了半晌后,方才落笔。
众人引颈凝神,无不好奇她会写出什么样的字来。
笔端一撇,开头“寒猿”二字令人到吸一口凉气。
“是《自叙帖》。”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底下立马有人掩着帕子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