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一律的温驯谦恭让祁钰有些失望。
然而大约是此时月光皎洁、河灯璀璨,实在是太过醉人,得到回应的他依旧心中欢喜。
“那,不如先去放河灯吧。”祁钰含笑道。
带着商量的温和的语气,并没有黄宜安记忆深处的冷漠与专制。
这让黄宜安微微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言行举止都自在了许多。
祁钰看在眼里,心中欢悦更甚。
他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一个心意相通、白首偕老的妻子,而不仅仅是一个温驯贤良的皇后。
两人便一前一后下了拱桥,来到桥边不远处支起的河灯摊子前。
卖河灯的是对中年夫妇,见二人衣着不俗,连忙满脸堆笑,热情接待。
支起的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莲灯,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多是朱、粉二色,亦间有橙黄、淡绿等色。
黄宜安无心放莲灯,便随手选了近前一只单瓣朱色莲灯。
祁钰看了她一眼,挑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并给了摊主夫妇一块碎银子,指着摊上的笔墨笑道:“借笔墨一用。”
两只莲灯不过几文钱,笔墨也费不上许多,摊主夫妇意外得了一块碎银子的打赏,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连忙将笔墨递上,满脸堆笑道:“公子请!”祁钰执笔蘸了墨,想了想,写下“国泰民安”四字。
黄宜安瞥了一眼,心道: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位倒都是一位心怀社稷的好皇帝。
那摊主识得几个字,见状连忙恭维道:“公子志向高远,着实令人钦佩!”
黄宜安闻言心想:这江山是他自己的,他若都不上心,还指望谁替他操心?
祁钰只微微一笑,侧首将笔递给黄宜安,温声道:“你也来写个祈愿。”
念及皇帝微服在外,黄宜安只微微颔首作谢,接笔蘸墨,在两指宽的纸条上写下“平安喜乐”四字。
命运的牢笼已然罩下,逃无可逃,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苦中作乐,祈祷亲友平安喜乐。
祁钰不动声色地瞄了“平安喜乐”四字一眼。
平安易得,然而喜乐却殊为不易。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祁钰不禁眼神微暗。
两人别了摊主夫妇,捧着莲灯,一路来到河边柳下。
元月十五,天气尚寒,柳色未新,只有干枯的柳条垂下,随风轻摆。
然朗月疏枝,亦别有一番意趣。
祁钰和黄宜安蹲下身来,将手中的莲灯放入河中,看着它们随水波渐渐远去,汇入前方的灯河之中,直至再也分辨不出来是哪一盏。
祁钰扭头,看向身侧。
少女目光随莲灯悠远而去,明丽如玉的脸庞在月光的辉映下,分外恬静虔诚。
平安喜乐么……
他定会护她达成所愿的!
祁钰悄悄握紧双手,第一次觉得有人需要他倾尽一生去守护,而不再仅仅是他接受别人的安排与庇护。
这种感觉极好,似乎心中一下子充满了力量与勇气,单薄苍白的人生,也因此一下子变得丰盈可期起来。
黄宜安自然察觉了身旁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
时隔几十年再次感受到这样温柔专注,或许还带着几分探究的凝视,她不再有当时的激动欢喜,只觉得复杂难言,还有些悲凉——皇帝越是如此,越能够让她想起前世大婚时的欢乐和之后大半生的荒凉。
于是她开口道:“今夜虽然热闹,然亦纷乱,陛下和公主不宜长久逗留,还请早早回宫为是。”
祁钰见黄宜安赶人,不觉一怔。
他特意在寿阳面前说起民间的元宵灯节如何如何地热闹,引得寿阳向两宫太后撒娇央告出宫,又提示寿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暗示她请了黄宜安等人来作陪。
今夜照例完成登楼赏灯、与民同乐之仪后,他便以不放心寿阳独自出宫为由,向两宫太后请求随同出宫照料,获准后,立刻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可如今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放了两只河灯,她竟然就要赶自己回宫了?
那怎么对得起他多日来的费心筹谋?
祁钰轻咳两声,指着四周,温声道:“你不必担心。这四处都有暗卫守护,不会出差错的。”
顿了顿,又道:“寿阳身边亦有暗卫守护。”
他看得出来,寿阳是真心喜欢这位未来的皇嫂,而黄小姐亦是真心关心寿阳的。
黄宜安没有料到皇帝竟然还有牛皮糖的属性,一时愕然。
前世哪怕是在他们大婚后那短暂的浓情蜜意的时光里,皇帝都是从未放下身段如此粘人。
当然了,那时的她欣喜于皇帝对自己的宠爱,也想将这份宠爱更加长久地维持下去,所以也从未主动拒绝过皇帝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