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圭闻言,深深地看了于可远一眼。
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在自己所有的学生里,包括次辅张维在内,比于可远心思纯厚的可没有几个。
张圭知道于可远说的是真心话,但是这真心话,他并不爱听。
他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荆棘遍布的改革道路,就不惧这一路上风雨交加、踽踽独行。他所求,不过是亲手开创大齐的中兴盛世,名垂青史!
张圭敛下怒气,一脸平静地说道:“你走吧。”
于可远还想再劝说几句,然而见张圭已经背过身去,独对着那株老梅树,显然无法再谈下去,只得拱手请辞道:“学生告退。”
说完,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张圭回转神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月洞门静静地站了片刻,突然扬声吩咐道:“来人,伺候笔墨!”
……
慈宁宫里,李太后看罢张圭字字泣血的请罪书,“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哀家看什么丁忧不丁忧的不当紧,他们目的是要将元辅赶出朝堂,好继续做中饱私囊的蠹虫!”
庆嬷嬷不知道张圭在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但却明白李太后对张圭一惯信任非常,别说是朝臣了,就是祁钰和张圭发生了矛盾,李太后也多是站在张圭那边的。
如今李太后生这么大的气,十有八九是要保张圭了,庆嬷嬷不由地暗自着急。
官员丁忧这是祖制,张圭隐瞒父丧不报,不管有什么苦衷都是不对的。
更何况张圭为政待人都一向严苛,早就惹得许多人心生不满,如今极力推行的新政更是惹得一些权贵怨声载道,眼下那些人好不容易逮住了张圭的违制不孝的把柄,还不得使尽浑身解数,以求一下子把张圭给彻底地摁下去吗?
李太后这是要与朝中的大多数官员为敌,力保张圭留在朝堂啊!
李太后如此信赖倚重张圭,也难怪会有人私下里揣度两人之间或许有着不可对外人言说的风流韵事了。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夺情一条路了!
果如庆嬷嬷所料,李太后当即便命人去请祁钰来商议。
庆嬷嬷见状,怕底下的人年纪轻办不好事,便主动揽下了这个差事,笑道:“太后娘娘莫要着急,奴婢这就亲自去请陛下。”
李太后心中恼怒,哪里顾得上庆嬷嬷的那点心思,直接点头应允了,还催促道:“快去快回!”
庆嬷嬷连忙应诺,躬身退了出去。庆嬷嬷到御书房时,黄宜安也在。
祁钰正在伏案书写,黄宜安在旁边研磨伺候。
庆嬷嬷上前行礼问安罢,说明来意:“太后娘娘有要事与陛下相商,请陛下移驾慈宁宫。”
祁钰看了眼写了一半的文章,搁笔道:“既是母后之命,朕这便过去。”
说罢,起身整衣,顺口问庆嬷嬷道:“嬷嬷可知所为何事?”
庆嬷嬷看了黄宜安一看,见祁钰丝毫没有让黄宜安回避的意思,这才躬身答道:“奴婢不知。不过,太后娘娘遣奴婢过来之前,接到了张大人的书信。”
祁钰了然,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
黄宜安竖起耳朵听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恭顺地替祁钰整理好衣冠,驻足相送。
庆嬷嬷不着痕迹地瞥了黄宜安一眼,猜测黄宜安对近日的朝堂纷争是毫不知情,还是已经全部知悉,所以才会如此淡定。
“走吧。”祁钰当先迈步。
庆嬷嬷收敛神思,连忙躬身跟上。
黄宜安目送祁钰乘辇远去,舒展的黛眉渐渐蹙起。
看来,这场关于守制和夺情的斗争,已经正式拉开了帷幕。毫无疑问,前世张圭是胜利者,他靠着李太后和祁钰的信任,靠着自己掌控内阁多年积累的权势,战胜了数量庞大的反对者,素衣当政,权势滔天。
可是,张圭真的就是彻底的胜利者吗?
前世张圭去世之后,遭到祁钰的彻底清算,其中的一项罪名便是贪位忘亲、罔顾人伦,而结交武将、意图不轨,排场甚大、劳民甚重等罪名,亦产生于不久后的归乡扶丧的途中。
……
果如黄宜安所料,祁钰从慈宁宫回来之后,便决定援引前朝旧例,倡“夺情”之议,挽留张圭继续执掌内阁,素衣处理政务。
可是这种事情祁钰作为皇帝不好直接下命令,只能托信得过的官员在朝会时奏明,他才好顺势而为。
因此当晚祁钰便拟写诏书,命吏部尚书张翰出面提请“夺情”,挽留张圭。
诏书拟写好之后,祁钰命人召来冯永亭,将诏书交给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朕十分理解元辅丧父,欲要辞官守丧的悲痛之情,然朝事未定、新政才施,此时元辅必不能走。还请元辅为了朕,为了江山社稷,节哀理政。冯大伴务要办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