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教导皇帝要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给臣下胡乱窥测的机会,却并不是要他拿这招来对付他这个老师的……
张圭脸色冷了下来。
皇帝此举究竟是真心迎接,还是大摆鸿门宴,去了就知道了!
张圭提笔蘸墨,草书一行小字,绑在信鸽上,交给亲信长随放飞。
目送信鸽逐渐飞远,变成一个小黑点,又最终消失不见,张圭深吸一口气,回到案前,专心等待天使到来。
皇帝陛下既然要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到京郊的十里长亭迎接他,总不能不都派个人来问他何时归京吧?
他且稳坐钓鱼台,等着看这出好戏开锣好了!
……
坤宁宫里,黄宜安一面服侍祁钰更衣,一面笑道:“陛下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前去郊野迎接,一定会与首辅大人解开误会的!”
祁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他和张圭之间是误会吗?
要真是误会那就好了!
黄宜安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却还是特意如此说,这是害怕他和张圭君臣闹翻了,情势于他不利吧!
羽翼未丰的雏鹰,如何能是身经百战、占林广阔的老鹰的对手呢?
可是,雏鹰的锐气可以压制一时,却压制不了一世!
早晚有一天,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不再做首辅大人的应声虫!九月中旬,初雪降临。
九月下旬,又是一场雪落。
不同于第一场簌簌的雪粒子点到即止,第二场鹅毛大雪足足飞了一天一夜,雪后又是阴寒的天气,因此寸高的积雪三日后天晴方才散去。
而就在这蒙蒙扑面的鹅毛大雪之中,永昌伯府和郑家的人被军士驱赶押解出了京城。
两家数十口人,浩浩荡荡,在雪地里踽踽而行,成了轰动京城一件“盛事”。
各家各户都推开了门窗,看着雪地里哭哭啼啼、愁云惨雾的队伍,小声窃窃议论。
“真是造化无常,月前我还和永昌伯府的秀才公子喝酒呢,听他展望未来,谁知……”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劝阻道:“嘘——这个时候你提这个话头,难不成是想被牵连?”
那人吓得赶紧闭了嘴,忍了忍,又忍不住小声对同伴说道:“我只是觉得可惜,毕竟刘大公子真有几分才学的,若是能参加明年的乡试,未必没有蟾宫折桂的可能,再加上永昌伯府……”
同伴讥笑道:“你还想傍永昌伯府这棵大树呢!只可惜,这棵树倒了,而且还是倒在陛下的雷霆之怒之下,万无焕发新枝的可能。”
那人面色讪讪,转头看向风雪之中哭喊叫屈却又被军士“无情”地驱赶出城的永昌伯诸人,忍不住又是叹息一声。
这真是“树倒猢狲散呐”,往日殷勤往来于永昌伯府的人,包括他自己,今日竟然无一人出来相送。
相比起牵动暗处不少目光的永昌伯府,郑家就显得低调多了。不到二十口人,哀哀戚戚地挤在一处,乖顺地被驱赶向城门的方向,连像永昌伯府诸人一样向军士哭诉缓行片刻的都没有。
官居微末九品的郑家,在这官宦遍地的京城,实在是太寒微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咬住冯永亭抛来的饵,渴望通过郑玉烟获宠而一朝富贵。
不过,即便是永昌伯府诸人哭诉哀告,押送他们的军士也毫不容情,就连抱着的婴儿的妇人走慢了一步,也会被军士呵斥催促。
本就是没落的伯爵,不思恪尽忠责,以求得皇帝的恩宠,保住伯爵的牌子,竟然还敢与内宦勾结,欺君罔上!没有问罪处斩,已经算是皇帝格外开恩了,竟然还敢替条件!
军士面容寒肃,半点都不通融。
就在这哀戚哭啼之中,突然一声妇人的尖叫怒骂之声响起:
“我是英国公府的表小姐,未来的阁老夫人,你们竟敢对我无礼?小心我奏明陛下,将你们统统革职问罪!”
“放肆!你们竟然还敢推我!”
“姨母,姨母,有人欺负我!”
“相公,你是阁臣,就这么任由别人欺负你的妻子吗?”
……
突然而起的尖叫怒骂,引得更多人扒到门窗前,透过蒙蒙大雪,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此时竟然还敢再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隔得有些远,又有风雪阻隔、军士拦挡,只能看见一个钗鬟散乱的妇人在军士的围拢之中左奔右突、手脚乱蹬、口中狂骂不止,并看不清楚形容。
不过即便是看不清楚形容,从那妇人的叫骂声中,人们也能推测出来是谁。
敢在外头自恃英国公府表小姐身份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明家的长女,秀才公子刘冕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