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_作者:梁仝(103)

2021-05-02 梁仝

  “绮雯呐,我放心不下你呀……”方瞑目而去。

  顾父窘得一拂袖,“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敷衍?我每天那么多人事要应酬,桩桩件件,两头忙。以为都跟你们似的人还好好地就急着号丧了。”他内涵小姨子,平日里不殷勤,一听说姐姐快不好了跑得比谁都急,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白脸狼戴个眼镜都来充好人!”

  “苍了天了……你这不是空口白牙污蔑人嘛?!”

  “污没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可开交之际,顾岐安从诊室那边赶来,断喝一声,“吵什么吵?”许多年了,他不曾与父亲明晃晃开杠了,多是冷嘲热讽地奚落,但今朝属实难忍。就以下犯上地手指着父亲,“你要实在喝昏头了,去洗把脸,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把你一身熏天的臭气弄干净再回来!”

  一旁从早晨开始蹲守的老爷子原本架不住盹着了,这一闹,也被闹醒,扭头问秋妈,“吵什么呢这是?”

  二人悄默声依偎着,私下里,秋妈才敢拍拍他手背,“没事。你继续睡,有小二在你怕什么?”

  老爷子抿抿嘴,也是的,横梁塌了左右有小二顶着。

  等人尽散去,秋妈才低低念叨一句,“黄柏木作磐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啊……”

  这话还是顾岐安小时候教她的。秋妈是个粗人,目不识丁地,有一回,小二读书读到这句歇后语的前言,问她寓意什么后话,她也头一次听呢。

  岐安就去请教妈妈,丁教授说:

  这黄柏木被冠以“木中之王”,是上乘的木材;可是作药用时口感是很苦很苦的。个中苦楚也只有自己体味了。

  黄柏木如此,世间大多众生相亦如此。

  *

  因为住院收了不少人情礼数,按习俗作兴,顾家得设宴给这些人还礼。也作去晦宴,送送瘟神。


  正巧赵先生的女儿弥月,两家交际圈又差不离,故而是日晚间,老爷子大开戏园子宴客,请众人一处吃酒。

  三面敞开的三层戏楼,从看楼到包间里里外外坐满了人。包厢里两张罗汉床,顾赵二人各自躺下的时候,赵聿生嫌这出暖场的评弹挑得不好,他张一眼戏考本子,扔去边上,冷嗤,“《灯下劝妻》,也就你们家干得出复辟这种封建糟粕的事。”

  顾岐安歪头点烟,一并乜他,“当着主家面嫌主家招待得不好,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别来?”

  赵聿生半真半假地打趣他,“那还不是全凭相相做主。她亲口嘱托的,从妊娠到分娩,在医院得了顾医生不少帮衬,这次说什么也要亲自酬谢你。还说,顾医生顾太太不嫌弃的话,让小囡认你们做义父义母。”

  顾某人就知道他有下文,不急着抢白,只揭开盏盖刮刮杯沿,正欲喝,便听他贱兮兮补刀,“女儿‘借’给你们,不急着还。你们尽力就行。这种事嘛,一看缘分,二看那什么的质量。”

  “去你大爷的!”

  二人玩笑起来也没个讲究,彼此都不吃心。倒是赵聿生先察觉异样,问顾,“话说回来,梁小姐呢?”这么重要的场合,快开席了她还没到。

  顾岐安只静静品茶,一时无话。

  台子上海青长衫的老先生正巧唱道:

  说贤妻呀,我有数言要将你劝,未晓贤妻你依不依。

  我劝你么时式鲜花休插戴,

  在家中何必换新衣……

  想你闲来休要在门前立,就是见人岂可笑微微?

  你是无心他有意。

  岂不要被人谈笑在背后批?

  想卑人偶在茶坊坐,见几个浮头在谈论你……

  唱词淹没进掌声,一直凝神听戏的人才像是回过神来,驴唇不对马嘴,也破天荒请教起赵聿生,“你和温小姐从前是上下属关系,又有隔代宿仇……”

  “赵太太。”赵纠正称谓。

  “抠字眼秀恩爱死得快啊!”顾岐安没好气,又回归正经,“这般想来,你们俩能修成正果也是不易。”

  赵聿生从茶杯口捞起余光睨他,“你想表达什么?”

  顾岐安不说,赵也自能理解,“你是想说,从来上下属关系就很难与婚恋关系共存,还是想说,只要相爱纵使上下属又何妨?反正爱能打破一切成规,是吧?”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余味留去心间自行咂摸。赵聿生知晓顾太太头婚的那些过节,也听得出来,顾岐安有意无意在类比他们。

  因为赵先生和太太的故事些微坎坷一点、骨感一点,就是另一对顾铮和梁昭了。两相对比,也更显前者的难得与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