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_作者:梁仝(124)

2021-05-02 梁仝

  “为什么?”

  Miranda说不清。只说她一直认为梁昭像鸟,

  “那种飞呀飞呀,飞再远,迟早也会落脚停栖的鸟。”

  连轴转收梢那天,梁昭乘飞机回上海,抵达已经夜里十点多了,末班地铁的时间。

  她靠着椅背昏昏欲睡之际,对面有位妇人怀里的孩子忽地哭闹起来,好大声,好刺耳,哄也哄不停。

  梁昭见状并不嫌吵,反倒一股感想油然而生:

  这孩子哭出了所有世间的苦,成年人不敢放声悲哭的苦。

  *

  没几日,她联系搬家公司,去家里打包东西带走。

  即便顾岐安口口声声,这处房产尽数留给她。

  这段时间,二人偶尔联络,也是公事公办的疏离口吻。话题就是一对即将离婚夫妻最最稀松平常的章程,交割财产、安抚两家父母、择日处理手续等。好在他们没纠葛什么孩子宠物。

  因为冰冷冷的死物好瓜分,活生生就另说了。

  顾岐安表现尚可,他的家教与尊严也不允许他做个背信弃义的人。

  只一点,梁昭极为不满,他总在拖沓去民政局的日子。

  要说他存心延误吧,也不尽然。理由都充分铁证极了,说他这阵子不停有准硕士生找来,想提前预热导师与方向,推无可推,“总不能冷水浇人家十年寒窗一腔热血。”

  再就是他也要出差。有各大医院开设的座谈会诊要出席,友院突破型手术要观摩,以及各种戚友直间接人情的加塞。种种堆积起来的大小事体。

  家里更不得闲。老爷子不中用就相当于半个天塌了,在把老大鼓捣回来之前,“也只有我来坐镇。”

  梁昭懒得听他掰扯,“你说这些又和我何干?我只想离婚,上民政局,签字,总不能几个小时吃饭歇午觉的空档都抽不出来。”

  “还有,”她全不给他插话的契机,“麻烦你转告丁教授,别再同我费口舌了。”

  她已经接连三番,在下班后被丁教授截胡。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何苦读书人的体面,丁教授又送补品又是炖汤的,嘴上却很端持,没一句死乞白赖求儿媳回头的。

  但句句暗藏功与名。

  顾岐安这才一滞,听起来像蹙眉的语气,“她去找过你?”

  “岂止找过,就差住在我们公司楼下了。”和高知分子打交道极累,说话云山雾罩地,梁昭头都大,“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当事人都放下了,你母亲会这般偏执?”

  对面沉默几秒后,“什么当事人放下了?”

  “算了。”

  那次通话依旧不欢而散收场。且他们每回沟通都是梁昭先挂断,无情也无礼。

  她清楚自己这样不好、不对,乃至无理取闹,是个人都不能忍的地步。可偏偏抑制不住,她本心是软的,只有极端自私地撒泼,才硬得起来。

  于是乎,这日得空,她只好自行跑回家收拾东西。

  开门的时候发现没锁,梁昭还以为陶妈在家,不甚在意就进去了。动作也快到风卷残云一般,进书房捆扎书籍,才后知后觉,她往这个家注入的心血何其多。

  顾岐安那么个热爱阅读,正书闲书皆看的人,书架上的囤货也远比她少。

  而且他会体恤她个头够不到高处,将属于她的书全码在下半层。

  说来,他们不算多登对,做不到赌书斗茶,却在某些情致上莫名有共同语言。

  梁昭犹记得某日二人一起看书,在书房里,两张小沙发分坐。几案上摆着铁观音。

  一道读红楼,问书里最印象深刻的骂话是哪句。

  二人居然异口同声,

  “凤姐那句‘放你娘的屁’。”

  这些微末的过往桥段,如今想来,四两拨千斤。确有千钧般力量,足以拉动一个不够心狠的人回头。

  李宗盛那句歌词写得毒也准啊:

  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梁昭停止思考的方式就是闷头拿书,一本本甩箱子里。

  动静太大掣动了顶上的收纳盒,盒子倒泼下来,泼出一地原本被她扔掉的废置请柬。

  就这样,她呆愣在那里。

  随即才注意到门口悄默声出现的人。

  阳光对角线形切开房间,她在暗,他在明。顾岐安一身棉质居家服,刚睡醒的样子,看她的表情也很意外。

  不仅意外她贸然过来,更在她新剪了个头发。

  有人哑哑出声,“头发什么时候剪的?”齐脖短发,干练但陌生。是梁昭从前从未尝试过的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