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_作者:梁仝(153)

2021-05-02 梁仝

  奄奄一息,又徒劳无功。

  他们没有一天真正从过去里挣脱出来,就不存在崭新地面对彼此。

  如此拖沓下去,只会是“狗尾续貂”。

  那么,梁昭就要亲手果决地为这个故事添画上句号。

  至于有没有新篇章,权凭造化。

  眼下,她没有告诉妈妈的是,在送娘亲嫁人前一天,梁昭独自回了趟老屋。去扫扫尘,也整理一下谭主任的遗物。

  这些年来,母女俩始终心照不宣的认知,谭主任永远留在了昨天,但灵魂还在那间屋里。因此梁女士才不舍变卖掉房子。

  那满园萧疏里还能看见故人栽植的匠心,一草一痕,一灰一尘。

  梁昭在粘满斑驳奖状的墙壁下坐了好久,想起小时候,仲秋节吃蟹。谭主任帮她剥壳剔黄时说的一个故事。

  那日梁昭同学数学小考破天荒拿了个倒数,原因是末尾大题,她不肯捐弃自己惯用的思路。运算过程复杂化了,而标准答案只消一条辅助线,老师连看都懒看她那堆砌的连篇公式,直接一个大叉,

  零分。

  谭主任边看她哭鼻子边道:

  “相传古印度有个国王。偶得一美若天仙的爱妃,二人恩爱似漆,琴瑟和鸣。

  可惜呀,好景不长,没多久妃子便因病香消玉殒了。悲痛欲绝的国王厚葬爱妃,也为她打造了一尊极为奢华的棺椁,停在专门为她修建的花园里。

  国王日日前去悼念。久而久之,就不满意起这灵殿周围的景致,嫌太单调,配不上爱妃音容。

  于是寻遍世间奇花异草,修建亭台楼阁。但效果始终不如人意。

  直到某天,国王目光落在那棺椁上,豁然开朗地喝命下人:

  把它搬出去罢!”


  老谭揩着满手蟹香,莞尔点化姑娘,“昭昭,人要有舍得丢弃的勇气。”

  人生有好多“得”,恰恰要从“失”里收获。

  *

  从早间到晚宴前奏,梁瑛全程哭丧个脸。她接受不了女儿要远走的事实,或者不妨说,她这辈子就这么个指望了。

  老太太说得半点不错,你梁瑛就是长不大。从前被谭主任惯,现在又全倚重女儿,“什么时候才能独立行走?!”

  梁昭好笑。这也是她愿意放下一切远飞香港的原因之一吧,从前放不下梁女士,如今好了,有老傅陪她了。

  热闹闹一场晚宴,老傅鞍前马后地跟在梁瑛边上。把她当新嫁娘子般地哄,客没齐,不能动筷,梁瑛喊饿,老傅就去后厨讨了两枚红皮蛋。

  磕开、吹凉,亲手喂她吃。

  恍惚间,梁昭好像明白了妈妈移情于这人的理由。她能在傅伯伯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里临摹出些微谭主任的痕迹。

  旁观视角下,老太太不无忧心地叹,“比起你妈妈,你要豁达许多。你看她,到现在还住在前人的阴影里。看起来像是走出来晒太阳了,其实呢……”

  梁昭说罢了,“到底这也是自己的选择。只要她健康快乐,傅伯伯也心甘情愿,我们又去置喙什么?”

  话完,她从人堆里悄默声走出来,走到酒店外,想抽根烟提提神。

  六月晚风里,打火机划了三四下才点着。梁昭低头拿烟去够火苗,就听到不远处,大堂门童像在和人争辩什么。

  她下意识以为是喜宴请的客人,走过去,直到笼统地看见那辆奔驰轿跑的轮廓,梁昭才觉得不对劲。

  而车里人最最傲慢无礼的口吻,“没处停不要紧,我也不打算停。”

  “先生,您还没搞清楚啊,没有帖子的客人就是不给进!”

  门童错眼瞥见梁昭,心道谢天谢地,刚想同她报备情况,车子突地一记鸣笛,很尖锐且蛮横。

  车里人同时看向梁昭,眼神在这错落灯火里,有种狩猎般的警觉。

  门童再垂首要和他说什么,他却不听了,“没你事了,我要找的人到了。”

  梁昭走去副驾门边,蹙蹙眉,问他这是做什么。

  顾岐安不答,只把车门揿开来,让她先上车,“我有话和你谈。”

  “就在这里谈。”

  “就在这里谈?”某人很戏谑地张一眼门童,再看回她,潜台词:那你倒是先让这看门狗别乱赶人。

  一不做二不休。梁昭干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理,掐掉烟坐上车,但向他言明,“顶多一刻钟。我还要回来主持宴席。”

  “安全带。”

  “……系好了。”这车子仿佛通人性,已然熟络她的负荷,每每她上座,没系安全带也不会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