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济到镇上酒店歇一宿, 明早再回。
顾家一家子, 除了丁教授, 此番是来黄山翠微寺给老爷子买牌位的。
中国人的习俗里, “后事”又作“前程”,人死前老早就得着手。爷爷在家里吵了几个月,还是执意来徽州,下人们也就随他。
顺便捎上秋妈回老家看看。
满打满算,秋妈阔别故乡三十来年了。乡音已改鬓毛也衰,街坊间也早已相见不相识。
老屋更别提, 拐拐角角蜘蛛网结了个盘丝洞来。她大刀阔斧收拾大半天, 才好意思请顾家人下脚。
两天后,邻里一些老人才算接受秋家妮子回来的事实。只是传闻很不堪,看她成了雇主眼里的红人,许是得了势吧!
真是风水轮流转。菩萨保佑,娘姨做成了姨娘,呵!
说回晚饭一事。大哥岐章推脱不必了,“小宝害了水痘, 还发烧,得赶回上海送他去医院。您可别误会,要是能留下,我们巴不得馋那大锅烧的饭呢!”
秋妈一听,哎呀,“怎么好好地害了水痘?可别过给你们。”
“不会,”顾岐安笑她忘性好,“我们小时候都中招过。”
“哦,是的。想起来了。”兄妹三人谁都没幸免。尤其小二,提起来秋妈还好笑,细皮嫩肉的少爷彼时害得头上身上到处都是。痒了就抓,抓破了又痛,爷爷后来干脆用绳子捆他的手,他还是手欠。
末了秋妈威胁他:你抓破相了,以后好了也是瘌痢头一个!
臭屁公子闻言再不敢抓了。
絮絮叨叨如梦般的童年趣事,秋妈说来也感慨。
“人是不经老的,怎么眼睛一闭一睁,你们就这么大了呢。还各自成家有儿女,遥遥估计也快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福吃她的喜酒。”
一旁埋头啃救驾烧饼的顾丁遥抬头,“啧啧,别催我,我还早得很。不过也难讲,说不定比顾岐安还快些。”
才说完,一个空气板栗就敲到头上。
再看八仙桌东角,高椅背上的始作俑者正翘着二郎腿,手托回腮边,闲情逸趣地斜看她,眼神里写着:
有本事、再说一遍。
谁怕谁?遥遥伸舌头,同他嘚啵,
略略略!
顾岐安:“这舌头割下来能切个两盘。”
奚落完,就在哄笑里抬身起,去张罗司机开车过来了。大家笑不迭老二,“好钢口呀,跟病人也这么说话?那岂不是月月收到投诉!”
遥遥嗐声跺脚,又恼又不甘心,“顾岐安你是狗!那么大了还和我一般计较,活该跑了老婆!
狗贼!”
*
几个青壮年先走。爷爷留下多待两天,等放晴还得让秋妈陪着去古村落和黄山东海转转。
车子匀到后来空出一辆,因为兄弟俩中午都沾了酒,不能开,二人坐一辆回去。顾岐安上车的时候奇怪,问大哥,“嫂子为何不跟你坐?吵架了?”
“跟我闹呢,说就是我发癫把小宝带到乡下来,蚊虫多不卫生,害他发水痘。”大嫂毕竟外国人,许多入乡随俗的东西不懂,再加上,和岐章定好的八月回国日期又被他一推再推,她难免有怨。
她始终是看不惯这一家人的。遑论去体恤丈夫叶落归根的心理。
一个家本位,一个个体主义,拌起嘴来也是鸡同鸭讲。
大嫂会的中文不多,只从秋妈那里听来句俏皮话: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她认为形容夫家再合适不过,也回回都质问岐章,“你觉得他们对你好吗?我不见得,至少在我们国家,健康的亲缘关系不该是这样。”
罢了。岐章索性由着她。
锣鼓长了准没好戏。结婚一久,也不过如此。
顾岐安在车上听着老大一通苦水,双手抱臂,懒懒一记呵欠,“所以你们当初是怎么结识的?”
“大学校友。”旁余的、具体的,岐章却不肯回忆了。或者说是不堪回忆。
衣最怕不如新,人最怕不如故。
车一路出乡镇。江南古镇,小巷牌楼萦绕在水雾黄昏里。
薄薄的阴云趴在马头墙上,恍惚,见了些月光,好像水墨画被吹揭开浅浅一角。
顾岐安看着窗外光景。不设防,手机进来条短信,又是那许大小姐在约他了,约中秋节吃饭。
岐章侧眸,笑也打趣,“又是许思邈?”
“嗯。”
礼尚往来的几个月里,顾岐安才算了解到,许小姐也不是真心相亲的,是家里人强勉,是万般皆为父母命。而她八年长跑的那个前度,据说二人原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春娇与志明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