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_作者:梁仝(155)

2021-05-02 梁仝

  再不济到镇上酒店歇一宿, 明早再回。

  顾家一家子, 除了丁教授, 此番是来黄山翠微寺给老爷子买牌位的。

  中国人的习俗里, “后事”又作“前程”,人死前老早就得着手。爷爷在家里吵了几个月,还是执意来徽州,下人们也就随他。

  顺便捎上秋妈回老家看看。

  满打满算,秋妈阔别故乡三十来年了。乡音已改鬓毛也衰,街坊间也早已相见不相识。

  老屋更别提, 拐拐角角蜘蛛网结了个盘丝洞来。她大刀阔斧收拾大半天, 才好意思请顾家人下脚。

  两天后,邻里一些老人才算接受秋家妮子回来的事实。只是传闻很不堪,看她成了雇主眼里的红人,许是得了势吧!

  真是风水轮流转。菩萨保佑,娘姨做成了姨娘,呵!

  说回晚饭一事。大哥岐章推脱不必了,“小宝害了水痘, 还发烧,得赶回上海送他去医院。您可别误会,要是能留下,我们巴不得馋那大锅烧的饭呢!”

  秋妈一听,哎呀,“怎么好好地害了水痘?可别过给你们。”

  “不会,”顾岐安笑她忘性好,“我们小时候都中招过。”

  “哦,是的。想起来了。”兄妹三人谁都没幸免。尤其小二,提起来秋妈还好笑,细皮嫩肉的少爷彼时害得头上身上到处都是。痒了就抓,抓破了又痛,爷爷后来干脆用绳子捆他的手,他还是手欠。

  末了秋妈威胁他:你抓破相了,以后好了也是瘌痢头一个!

  臭屁公子闻言再不敢抓了。

  絮絮叨叨如梦般的童年趣事,秋妈说来也感慨。

  “人是不经老的,怎么眼睛一闭一睁,你们就这么大了呢。还各自成家有儿女,遥遥估计也快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福吃她的喜酒。”

  一旁埋头啃救驾烧饼的顾丁遥抬头,“啧啧,别催我,我还早得很。不过也难讲,说不定比顾岐安还快些。”

  才说完,一个空气板栗就敲到头上。

  再看八仙桌东角,高椅背上的始作俑者正翘着二郎腿,手托回腮边,闲情逸趣地斜看她,眼神里写着:

  有本事、再说一遍。


  谁怕谁?遥遥伸舌头,同他嘚啵,

  略略略!

  顾岐安:“这舌头割下来能切个两盘。”

  奚落完,就在哄笑里抬身起,去张罗司机开车过来了。大家笑不迭老二,“好钢口呀,跟病人也这么说话?那岂不是月月收到投诉!”

  遥遥嗐声跺脚,又恼又不甘心,“顾岐安你是狗!那么大了还和我一般计较,活该跑了老婆!

  狗贼!”

  *

  几个青壮年先走。爷爷留下多待两天,等放晴还得让秋妈陪着去古村落和黄山东海转转。

  车子匀到后来空出一辆,因为兄弟俩中午都沾了酒,不能开,二人坐一辆回去。顾岐安上车的时候奇怪,问大哥,“嫂子为何不跟你坐?吵架了?”

  “跟我闹呢,说就是我发癫把小宝带到乡下来,蚊虫多不卫生,害他发水痘。”大嫂毕竟外国人,许多入乡随俗的东西不懂,再加上,和岐章定好的八月回国日期又被他一推再推,她难免有怨。

  她始终是看不惯这一家人的。遑论去体恤丈夫叶落归根的心理。

  一个家本位,一个个体主义,拌起嘴来也是鸡同鸭讲。

  大嫂会的中文不多,只从秋妈那里听来句俏皮话: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她认为形容夫家再合适不过,也回回都质问岐章,“你觉得他们对你好吗?我不见得,至少在我们国家,健康的亲缘关系不该是这样。”

  罢了。岐章索性由着她。

  锣鼓长了准没好戏。结婚一久,也不过如此。

  顾岐安在车上听着老大一通苦水,双手抱臂,懒懒一记呵欠,“所以你们当初是怎么结识的?”

  “大学校友。”旁余的、具体的,岐章却不肯回忆了。或者说是不堪回忆。

  衣最怕不如新,人最怕不如故。

  车一路出乡镇。江南古镇,小巷牌楼萦绕在水雾黄昏里。

  薄薄的阴云趴在马头墙上,恍惚,见了些月光,好像水墨画被吹揭开浅浅一角。

  顾岐安看着窗外光景。不设防,手机进来条短信,又是那许大小姐在约他了,约中秋节吃饭。

  岐章侧眸,笑也打趣,“又是许思邈?”

  “嗯。”

  礼尚往来的几个月里,顾岐安才算了解到,许小姐也不是真心相亲的,是家里人强勉,是万般皆为父母命。而她八年长跑的那个前度,据说二人原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春娇与志明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