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难不再度审判自己,究竟哪里不够好?
又或者,没准她是那种活该一辈子solo独美的人吧。她被幸福流放了。
捱不捱得住孤独,也就那样了。
大不了像她曾和濮素口嗨的那样,等老了,一道住养老院去。
外婆食指头捣捣姑娘眉心,“说得轻巧。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晓得孤独终老有多苦了。”晚景凄凉,烛火零星。
梁昭涩涩一笑,躺到外婆腿上,“你不会孤独的呀,昭昭会陪着你……”
眼下,梁昭抬手徐徐够到顾岐安的手腕,把他袖口从外到里,从毛衣到衬衣,层层剥开,“我以前听说,医生不能有文身的。”
精瘦有力的手腕,青筋微显之下,烙进皮肤的G&Q.
大抵是年岁已久,墨也些许褪色。有的地方还斑驳了。
顾岐安垂眸看她,呼吸在彼此之间吹拂,“可以有。”他是大二文的。彼时同秦豫感情最笃,年轻人谈情总莫名有仪式感,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仿佛我把你黥面般地刻在身上,就在与世界为敌。
某回,上临床技能操作课,老师望见他手上的文身,说了什么。
顾岐安忙问会耽误任职吗。
“不会,”那老师又道,“话说回来,你现在才问我会不会耽误。文的时候倒挺敢啊!”
是的。义无反顾。
从来如此,如此孤勇。被家里人发现后还领了父亲一顿家法。顾父断然容不下这种邪性的、上不了台盘的东西,棍棒撵着他洗了!你洗不洗,不洗老子现在就砍掉你的手!
他倒是没敢以犯法为代价教训逆子,
可逆子却敢一直留着文身。
*
里间二人长久地坐着。厅外,谭主任音容宛在的遗像前,梁女士同老傅笑着话家常。
暖洋洋日光之下,外婆躺在藤椅上旁观,一会看看他们,一会望望前姑爷。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在唱《杜十娘·沉箱》:
我今朝当了你郎君的面,
把一件件,一桩桩,
都是价值连城异寻常,
何妨一起付汪洋!
梁昭松开顾岐安的手腕,退离瞬间,他才看见掌心里平躺的一枚女戒。
“我们离婚罢。”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呢?
她心里一阵牵痛。
第26章 -26- 赏味期限
离婚这个词顾岐安并非头一次听。
从他识事起, 父母就摆上明面地不睦,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动辄,也会摔摔掼掼地大打出手。
不幸的家庭确实各有各的不幸。富贵高门的糊涂账也从来不比清苦人家少。
丁教授二十岁就跟着老顾, 当年还是男追女,舍了发妻, 说什么也要自由婚配。到头来,一成不变的无趣白玫瑰比不过外面那些娇艳的红玫瑰。
他老顾是商场最最长袖善舞的人。男人玩权利玩资产到一定的极限,欲壑难填,反倒只有人心可图、声色可取。
父亲第三次被捉偷腥那年,顾二念初中。
父母在书房里发落的阵仗。彼时丁教授还算鲜活, 还有个正房太太的威严, 大喝老顾现在就把那女人找来!找来给我看看, 是哪个野鸡放着大道不走, 要拆散我的家!
顾二背着书包路过书房,正巧,撞上父亲无情无理的一掌掴下去。丁教授弱不禁风的身段,即刻后栽到地上。
从来他们争执,小二都无条件向着母亲。那回也不例外,冲进去就打了父亲, 拳脚相加。最后还是秋妈硬生掰开的。
临了顾二穿鞋上学, 只有秋妈过来捵捵他的校服领子,说没翻好呢,大小伙子叫人家看笑话!
顾岐安径直推开她手上的冰敷袋子,一脸挂彩,出门了。
阖门瞬间听到丁教授泣诉:
我们离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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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词对所有中国式家庭来说,无疑是耳光般的存在。
无论用什么语气,歇斯底里也好, 波澜不兴也罢,揭了遮羞布,日后想翻篇是很难的了。
顾岐安坐在车上,引擎迟迟未发动,烟头一截灰忘记掸,落到毛衣下摆上去,顷刻燎出一块丧颓的痕迹。
他才把烟匆匆灭进便携烟缸。烟缸上复刻着《缂丝群仙祝寿图》,八仙及群星共祝西王母寿辰,这是私人订制,他去年生辰梁昭送的。
夫妻这么久,他们最大的努力以及默契好像只有,牢记彼此的生日、结婚纪念日。
再互送礼物,投桃报李,两清。
当真走到这一天,不细嚼慢咽地想想,似乎都找不到什么来让他们意难平地继续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