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_作者:梁仝(77)

2021-05-02 梁仝

  “你不肯那怎么办?就紧着这样拖,拖死自己不可?”顾岐安很难不气,医者以及儿子的双重身份,眼睁睁看着母亲自轻自贱,他痛心极了,

  “亏得你自己还是杏林弟子。学过,也教过别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么简单的道理,悟不过来?”

  “我情愿死了算了!”

  众人在客厅里端坐。老爷子连连叹气,顾丁遥到底是个不经事的,依稀只当妈妈活不成了,便一味地哭。

  抬起袖子揩,被老二一把捉住,“茶几上没纸?以为袖子多干净!”

  “你吼个毛线呀!凶不拉几的……”

  秋妈抢白,“太太害怕也正常。你别说造瘘,就是开个阑尾割个包.皮,也有下不来的风险呀。”

  一辈子体力劳动的人,目不识丁地,说话难免粗俗些。顾父听得直皱眉,老爷子倒欢喜她的直爽,哈哈一笑,看向儿子,“可不是!想当年你割包.皮怕得呀……”

  “说什么呢!”顾父又羞又恼,大动肝火,“当着小辈面什么乌七八糟的话都敢说。”

  顾岐安始终沉着脸,抽着烟笑不出来,给母亲做思想工作,“你明天就去住院,床位还调得出来。人手上更是不愁,老纪今天就跟肾外打过招呼了。以我们医院在肾脏病方面的水平,你又怕什么呢?”

  丁教授从桶里拎出湿漉漉的脚,擦干,肿胀地趿到鞋里,“我想保守治疗。”

  “如果你肌酐正常,可以。问题是照目前来看,保守等于送死。”

  “那你告诉妈妈,造了这个,我以后日常生活,透析液漏到衣服上怎么办?口子破了怎么办?”

  这就是病人的痛苦,也只有自己体会。换别人,能共情个五六分了不得。

  顾岐安少有的授课经历里,也会教育学生,现代医学再发达,都远远不够。

  不够在,无法保障病人的预后生活以及尊严。

  也许疾病治好了,但身体却治残了,落下一大摞后遗症;家也治穷、治垮了;精神更不必说,很多患者拖到最后只求一死。

  掰扯几个回合,顾父不耐烦,“你且安心去治就是了!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能起什么作用?”

  话完一甩袖,背着手踱去书房。

  丁教授一听,哭得更凶。

  顾岐安无奈地抽来纸巾,帮她揩,“丁女士,算我求你行吧,你这个身子骨哭不得。”

  “小二,妈妈活着好没意思……”

  是怪没意思的。恹恹药罐子一个,只苟且吊着半口气,侥幸地求全这个家。

  顾岐安也知道,好几年了,他都没见母亲从心地笑过了。对外说得好听是一家主母,又如何?

  全部的体面悉数建立在家族以及门楣荣耀上。

  直到夜深,一双儿女费下好大功夫,才算劝好了。

  丁教授答应明朝乖乖住院,一切服从医生。

  顾岐安走前,父亲还在书房煞性子。

  拿问他,“你妈这事眼前算解决了,你自己呢?从年三十到现在,我就没一天见过你老婆,这还有没有体统,王法呢?!”

  “谁定的王法?你?”

  某人直接撂下这句,扬长而去。

  夜阑人静里,沾着露水坐进车子。一轮明月寒丝丝地扣在天上。

  顾岐安难得打开车载电台。他一个人开车更喜欢安静,安静地兜风,凝神才能赶疲劳。所以不管音响还是电台,每次由他开启,都会停在梁昭上次听到的地方。

  眼下,电台里放着首歌:

  你的过往我停滞/减掉自己

  字里行间乘几年/好多风趣

  ……

  我们被告知

  错误是种必经


  顾岐安发动车子一刻,收到梁昭的短信。

  通知他,稍后会回家里收拾行李,她要去北京出差。

  *

  餐桌上那盒玫瑰败掉了。好些个花瓣零落下来,还附在枝干上的,也枯黄蔫透了。

  时隔数日回到家的梁昭见状毫不意外。原本家里也就她有性情打点。

  好巧不巧,二人同时到的。

  顾岐安先进门,钥匙串磕在柜子上,摘外套间关照,“你的拖鞋放柜子里了。”

  “谢谢。”

  “谢什么?”

  “谢你还没处理掉它。”

  有人很微妙地笑了声。右手去开关面板上揿灯,没成想梁昭也习惯地伸手去,就这样,指尖碰到一起,

  一个本能蜷缩,一个微微悬空。

  等着对方抽回又偏偏都不动,末了,干脆一起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