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船舱会困住人的遗骸,海域广阔,深度也超乎想象,人单薄的躯体根本无法对抗拍打的浪花与海面下的暗涌。就算侥幸漂浮,也早该被救援队发现了。
如果她真的在那艘船上且至今未获救,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不排除国内消息滞后的可能。也许大使馆尚未受到最新反馈,也许谈家还没来得及得到通知。
陆闻别闭目后靠,手指捏着抽痛的眉心,良久都维持着这个姿势。
车内的一切却依然过分逼仄、死寂,让他积累至顶峰又轰然崩塌的焦躁无所遁形、无处窜逃。
半晌他睁开眼,眼底压抑的红血丝有些触目惊心,却面无表情地翻出烟盒跟打火机,咬着一支烟点燃。
一直不停歇地抽了三□□种抽得又急又凶的劲头才略有缓和。
燃烧后的烟草沿着咽喉向下灼烧出烟熏似的辛辣,窒闷感让心肺处倏然掀起细密的、针扎一样的刺痛。
对此他无动于衷。
陆闻别摁灭火星,重新将车启动。
仪表盘在黑暗中亮起,那些刻度与数字化为星星点点的淡色荧光映在手上,有一种冷然苍白的理智感。
他转动方向盘,车滑入夜幕,在几乎没有其他车辆的空旷公路上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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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捷只身一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容因为疲倦憔悴而显得苍老,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回答电话那头忧心忡忡的子女。
虽然他们和谈听瑟并没有多亲近,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两个十几岁的中学生都又慌又怕。
“爸,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吧。”谈捷抹了把脸,“除了等,也没别的办法了。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在海上安然无恙地漂浮三天?即便他再不想,也不得不承认下一步收到的很可能是噩耗。
他答应过谈敬要照顾好这最后的牵挂,然而还不到一个月就出了意外。
谈捷在心里重重叹息一声。得知这个消息以来,他已经不知道叹过多少次气了。
“你要赶过去的话,公司那边能走开吗?”
“我让助理先过去了,这几天的行程都已经推后。你们安安心心上课,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
“知道了。”
“那先挂了吧,我得保持电话畅通,免得大使馆的人联系不上我。”
巧的是,谈捷刚挂断电话没几分钟就接到了大使馆的电话,只不过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谈先生,半小时前搜救队打捞出了一具女尸,现在需辨认才能确定是否是谈小姐。”
……
“查到了?”
“查到了。十三天前,谈小姐独自登上了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的游轮,但下船时却不是一个人,和她结伴的是两个中国摄影师,也是他们联系到了那艘去菲律宾的失事船只。因为这艘船是私人行程,船上的人没有身份登记,所以都是通过遗骸或者证件辨明身份,剩下更详细的信息也只能询问生还的人才能得知。”
“那两个摄影师呢?”
“获救了,但受了伤还在昏迷中。”
陆闻别站在落地窗前,垂眸凝视着沉沉夜色,心里蓦地腾起某种猜想。
“所以,现在没人能证明她究竟有没有上失事的船。”
“可……陆少,搜救队打捞到了能证明谈小姐身份的东西。以及,刚才我还从大使馆拿到了一个最新消息。”
“说。”
“又一具尸体被找到了,根据外貌残存的特征初步确认为中国籍女性,现在谈家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只等最后的鉴定结果。”
话音落下后,电话里变得一片寂静。
汇报的人不敢催促,反而担心自己说了个坏消息之后被迁怒,只能战战兢兢地等。
“如果那两个摄影师醒了,或者有了鉴定结果,”陆闻别道,“立刻通知我。”
“我明白。”
通话结束,周围静到极点,呼吸声隐约可闻,听上去似乎还很平稳。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突然显露了端倪,刻意伪装出来的平缓反而彻底打乱了节奏,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压抑与忍耐。
他退后两步,将手机扔回桌上时微微俯身撑住桌沿,闭了闭眼。
残存的特征?
不用去想太多这五个字背后的深意,字面意义就足以说明一切。
一具不完整的尸体。
他额角突突地跳着。那可能不是她,但如果真的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