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如你呢,”她说,“你想待在这儿就可以待在这儿。”
鸭子黑豆般的眼睛睨了她一眼,站立起来,绕着她转圈撒欢,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面包。它生气地拍打了两下翅膀,昂着脑袋大摇大摆地走了。
一个小时后,程然才给她回了消息。没两分钟,他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两人往公寓的方向走,苗小青把赵教授要去港中文的事说了。
程然显然也被这个意外惊得措手不及。他一路低着头沉思,快到公寓楼前,他突然站住了,回过头说:“他说得没错,跟他去港中文确实更适合你的发展。”
苗小青怔了一下,随即崩溃地蹲下来,双手紧紧地捂住脸。
程然看到印度籍的看门保安探头探脑,他把苗小青扶起来,面色沉肃地瞥了保安一眼,刷了卡往里走。
苗小青仿佛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身体不断地往下沉,程然的手臂酸得几乎要搂不住她。
他抿紧唇,使出全身的力气带她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
扶她到沙发上坐下,程然的手臂已经酸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苗小青像得了急病一样,躺在沙发上,阳光穿透白色窗幔,照着她苍白的脸,她的神色因绝望而显得僵冷,毫无生气。
看着她的样子,程然的胸口仿佛被捅了一刀。这一年苗小青被拒绝过多少次,他心知肚明。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北美的老板穷,博后的薪资太高,门槛也就抬得更高。
赵教授肯雇她,也是因为港中文可能给了他一大笔钱,可以雇一个两个三个,所以不在乎。
苗小青的普通一本毕业经历,严重地拖了她的后腿。
如果排除他的因素,无论是赵教授这个老板,还是港中文这所世界百名以内的大学,对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原本在美国申请的很多学校,排名还不如港中文。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含糊下去,必须把话挑明。
他一把将她拉了坐起,握着她的肩膀,目光严厉地跟她平视,“毕业就剩下一个月,你不去港中文,就只能去找工作了,你明白吗?”
他的话像是一杯水泼醒了苗小青。
苗小青浑沌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严峻的现实能立时粉碎一切的无病呻吟和多愁善感。
程然把严峻的现实拉到她眼前,如果拒绝了赵教授的聘请,而后一个月她又找不到肯接收她的老板,她走学术这条路就彻底断了。她只能拿着博士学位证书,转行去找其他工作。
“这事的结果没那么大的区别,”程然理性地跟她分析,“其实对你来说只有好处,做完博后,还有机会转RAP,反正再过一年我去香港就是了。”
苗小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程然刚好起身,并没有注意到。他坐到苗小青的旁边宽慰她,“这是件好事,博后这两年也还是有老板,并不自由。我们不差这一两年,嗯?”
苗小青的目光投向雪白的墙壁,僵硬地点了下头。
出了这件事,他俩也无心再去大瀑布和野生动物园,程然呆够一个星期返回波士顿,苗小青接受了赵教授的offer。在IQC的一个月,她一边紧张地准备博士论文答辩,一边远程用超算计算J1-J2模型。
回到学校,答辩结束后,苗小青被评为优秀毕业生,作为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
她无比风光地站在演讲台上,收获了无数艳羡和赞赏的目光,然而面对底下黑压压的人头,苗小青背了好几天的稿子,站上去只记得四句话——
“尊敬的学校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
“我是09级物理系的博士研究生苗小青。”
“在此,我要感谢我的导师江远平,我的师兄袁鹏,杜弘,徐浚,以及我的先生程然——”
……
说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悲伤忽然袭中她的心头。她立时哽咽,脑子里倒背如流的稿子像被一键删除,只剩下悲伤。
袁鹏,杜弘,早已经没有了联系。
程然那里,是她怎么也去不了地方。
离别让她无比脆弱。
她恍恍惚惚听到底下学生的窃窃私语,稿子上那些花团锦簇的句子怎么也想起不来了,她闭了下眼睛,调整呼吸,露出一个微笑,平静地往下说——
“都说人生而平等,可在物理这个领域,智商差异存在着绝对的不平等,”她停了一下,她接着往下说,“我先生曾说过,物理,才是这世上等级最森严的领域。即便他像我一样努力,也不可能拿诺贝尔奖。而我,即使每天多给我十个小时,也不可能像我先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