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楼,蒋阎停在蒋明达的书房门口,轻轻叩响。
门内倦懒的声音说道:“进。”
他推开门,蒋明达穿着黑色的丝质睡衣,正仰卧在雕花的红木梨榻上,双手正捧着佛经,嘴上念念有词。
“小阎,坐。”
蒋明达抽空指了下座位,他依言坐下,然后便是等待蒋明达自顾自地将佛经念完。
良久,蒋明达搁下佛经,细细端倪了蒋阎一眼。
“长大了,心思也多了。”
蒋阎故作不懂道:“我很多地方都做得还不成熟,父亲多包涵。”
“不成熟?我看你是成熟过头,步子拉太大吧。之前收购亚太度假村的事尚且算一步好棋,那这一回收购郑氏建材又是什么路子?他们可是根本救不活了。”蒋明达重新躺下,悠悠道,“我看你能力还不错,才给了你这个机会。既然承了我的名头,就得像话点。不然,我可以换任何一人上去,你知道的。”
蒋阎眉头都不皱一下:“能力比我强的人有很多。但是这些年我和您之间的维系,我不认为其他人可以取代。”
气氛沉闷,过了好一会儿,蒋明达才慢吞吞地对此回应。
“你是懂事的。”他重新拿起佛经,“心里有数就好,走吧。”
蒋阎起身,恭敬地鞠躬,安静退开,关上门。
走到大厅时,他名义上的母亲正好进门,两人撞见,她眯眼笑道:“怎么突然来了不打声招呼。”
那笑容的弧度和他总是扬起的如出一辙。
“父亲找我来谈点事,就没麻烦您。”
“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谢谢母亲。”
“那就好,早点回去休息吧。”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你上次从纽约带来的那个古董花瓶还挺好看的,还能弄一个来吗?我想送给别人。”
蒋阎笑着应下:“好。”
走出蒋家别墅,他回到车上,发动车子驶往城内。
漆黑的国道死寂得吓人,但月光很亮,他摁开广播,有了点人气儿。主持说着祝大家中秋快乐,合家团圆,他才恍惚想起来,今天是八月十五。
还没吃饭的胃开始隐隐作痛,他看了眼时间,将车开到一家小超市边上,下车进店,接着又拎了一袋子速冻汤圆出来。
车子在夜幕中急速向前,停在一幢灯火通明的公寓楼下。
蒋阎抬头看着那扇黑漆的玻璃窗,心里明白也许他惦记的人正和别人在外面庆祝节日。
视线在速冻汤圆上转过,原本要下车的姿势僵住没动。
他就这么沉默地坐在车内,听着车内的广播不断变换,口水歌换了一轮又一轮,到了知心谈话环节,女主持人念着听众发给节目组的留言。
“有听众朋友留言说,我只是每天往黑暗里投一颗石子,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响,如果生活是一个无底深渊,当我跳下去,无尽的坠落,是不是也是一种飞行。”
“这位听众朋友,千万不要对生活丧失信心。想一想你的家人、朋友或者爱人,或许你是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或许你现在正遭遇着一道过不去的坎。但没有关系,我们都会祝福你。祝你节日快乐。”
屁话。
蒋阎一把摁灭了广播。
真正在下坠的人,耳边除了风声,还能听到什么呢?
他比谁都更明白这种感受。这些年来,他何尝不是在往深渊里扔石头。
从最开始的漆黑盗洞,他把自己当作石头扔下去,且不被人拉起的那瞬间,似乎就注定了毫无回应的人生。
但其实,也曾经有人接住过他的石子,热忱地想在他的黑洞里摇摇欲坠地挂一盏灯泡。
明明那个人的灯泡也那么微弱,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照亮。
“可是,我们还可以把彼此当做灯泡。”
他回忆着记忆里她的语气,呢喃出声,然后开始抽笑,倒在椅子上,肩膀不停地颤动。
很好笑不是吗,因为从头到尾,他的灯泡根本就没亮过。
他后来照亮她的光源,都是一开始从她那儿偷来的。
他只是一个贪生怕死惯了的小人,没有人在绝望尽头拉过他,他只能相信自己。
可真的有人来拉他了。
这个唯一来拉他的人,转而被他推入了另一个更不堪的深渊。
命运给予了他最大的惩罚。
蒋明达所信的神佛也许是真的存在的吧,小鬼转接给他的恶煞,这么多年都悄无声息,其实早已暗中衡量,憋着给他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