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_作者:龚心文(153)

2021-06-04 龚心文

  他手把手地教自己怎么样持琴,握弓,大臂小臂如何用力。掰着自己的手指,教她拉出第一串好听的琶音。

  可是突然有一天,那个院子的门上就贴了这样一块红色的布条。院子里来来往往着一些不认识的大人,人人满面悲色,哭声频起。

  从那天起,慕爷爷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妈妈也不让自己再去隔壁的院子里玩。

  “不能再过去了,你慕爷爷没了。”

  “什么是没了?”

  “没了就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以后都见不到了,这句话是对还活着的人而言。

  至于亡者,黄泉碧落去了何处,其实是不得而知的。

  有人念着也好,无人想着也罢。世间的情缘爱恨,红尘万丈终究已和他再无勾连。

  活在世间的亲人,再是锥心锥肺,伤心欲绝也无济于事,万丈红尘里是找不着这个人了。


  到了半夏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又没了。

  年幼的她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惨白医院里,刻骨铭心地历经了少年失恃之痛。终于知道了这人世间的缘分,不论是母女亲情,伴侣挚爱,都并非永恒不灭之物。

  无论自己心中看得多么重,多么珍贵的关系,都有可能如那春梦秋云,聚散只在瞬息之间。

  自己唯一能做的,是握紧眼前眼下每一寸无价的光阴。

  七天,眼睁睁看着钟摆一分一秒地向前走。

  但半夏从不去想七天之后的事,七天之后,自己会怎么,自己该如何难过,她不愿提前体会。

  此刻只想握住小莲的手,哪怕陪他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

  脚下已是万丈深渊了,两个人却紧紧相拥着彼此,闭上双目,去尝那镰刀下的一点蜜糖。

  镰刀落下之后满目疮痍的世界,她愿意独自承受。

  半夏抱着小莲,穿过花枝缭乱的庭院,给老人上了一炷香,默默鞠了三个躬。踏着那冥冥淼淼安魂曲的旋律,走回属于自己的归路。

  =====

  老旧的宅子外,路头桌上坐着负责登记的人是殡葬公司的员工。

  仙去的老人家年纪大了,亲友离散大半,孩子在国外也不太尽心。吊丧的客人来得不多,这一次的工作看起来很轻松,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候,一只欺霜赛雪的手伸了过来,在留名册上签上了一个漂亮的名字。

  等那员工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位肌肤苍白的俊美青年,携风带雪似地穿过满院花枝进去了。

  “诶,太婆婆认识的人里,居然有这样贵气的男孩子哦。”

  “是哪家的晚辈吗?生得真是漂亮。”

  “要不要去问一下,我都不认得人。这个院子我都还是第一次来呢。”

  负责守夜的亲友低声说起话来。

  “话说太姑婆的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吧,孩子都在国外,这栋屋子,以后也没人住了。”

  “听说都已经在着手准备委托出售了,中介公司的人下午就急吼吼地来过了。”

  “卖得这样急的么?”

  “人都走了,留着个空屋子有什么用。虽然是郊区,但这么大的房子,在榕城也值不少钱呢?”

  “我好像听说要把院子里这些种在地里的花花草草都铲了,重新装修成欧式风格的庭院,再卖个好价钱。”

  “真是好运气,有这么一大笔的遗产可以拿。”

  站在灵堂前的凌冬,在这些零零碎碎的话语中沉默着点了香,伸手接了黄纸,烧化在火盆里。

  “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都铲了。”

  “是喜丧,九十岁了,算是一件喜事吧。”

  凌冬捻着黄纸的手指松开,看着它们掉在火盆中,化为突然亮起的火苗,灰飞烟灭。

  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这庭院中说得话言犹在耳。

  【便想着把这些花移到地里去,有阳光厚土管着它们,哪怕哪天我突然不在了,它们也还能活下去。】

  【别人都说我这样的日子也差不多该到头了。但我就是舍不得嘛,我要努力多活几年,多看看这漂亮的世界,漂亮的花花草草。】

  【诶,怕又有什么用呢。这人呐,时间越是不多,越应该好好珍惜不是吗。】

  想不到您走得比我还早一些,这些日子,承蒙照顾,一路走好。

  =====

  从灵堂祭拜回来的凌冬和半夏在屋子里一起吃饭。

  两个人凑在凌冬屋里的一张矮桌上,吃打包回来的糯米肠子配七星鱼丸汤。

  “嗯,时间是不是变长了一点点?”半夏突然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