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预感到两位长辈的婚姻即将破裂,二十岁的我千里迢迢从法国赶回来,像个智障一样试图劝解挽救……”
“如果知道他们那时早已反目成仇,和即将发生在这个家里的一切,我宁愿从未归来,或者干脆死在途中。”
汤倪在回忆的铺陈里叙述,目光空落到不见一丝情感:
“我不想说她是如何勾结外人,几乎挖空汤氏根基,父亲又是如何做出最狠绝的反向扑杀,因为那是他们的恩怨。”
“我只看到她将沉睡不醒的你锁在房间,我故意在你的窗前制造响动,被她赶过来两巴掌扇倒在地。我浑身抖得站都站不起来,不是因为怕她而是因为你!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的你!”
“医生和警察到的时候,你已经休克了。”
她慢慢与少年对视,字字珠玑:“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
汤怀峥瞳孔微颤,死死地抿紧嘴角。
当家族的羞耻布被长姐乍然掀翻,陈年的真相旋绕在耳边开始停停转转,少年好像已经忘记了来时的目的,唯有无从反驳地听着关于自己的故事。
——那些他或许也曾隐有预料,却从不敢去真正查验的故事。
半晌,他又慌忙地再次皱眉,让自己看起来凶狠:
“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早不说?别告诉我你是那种以德报怨的好姐姐!”
只引来汤倪的轻声嗤笑,“要不然怎么说你装呢。”
“是,以父亲的脾性,自你母亲入狱后就由她自生自灭再不经手不过问,只是为了你把知情者都辞退远送,当年法院受案审理也没有公开。”
她不遗余力地反唇相讥,嘲弄的口吻却暗藏了几分苦涩无奈,
“不过作为已成年的直系亲属,如果你有心了解,但凡拿出追踪我的三分精力,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片点真相?”
他是可以知道的。
他只是“不敢”知道罢了。
“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吗?”
汤倪弯腰,在汤怀峥摔烂的那堆相框碎片中捡起一张照片,径直拍在他面前,
“因为我要把它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在你每一回骂我赶紧去死的时候,在你一次次把自己的懦弱推责给我的时候,我要时时刻刻、一遍又一遍地强行说服自己说‘算了,至少我的妈妈还活着,而我的弟弟已然不幸’。”
尽管她不是这样想。
她也必须这样想。
因为只有她最能明白缺失母爱的痛苦。
所以她要理解、要忍耐、要保有同理心,要比任何人都更加包容汤怀峥。
男孩哑了声。
他不自觉地收紧拳掌,视野在慌乱中失真,又在慌乱中聚焦在眼前的那张全家福上。
——汤岱,和三个没有母亲的可怜虫。
短暂的几秒停顿后,汤倪索性直击要害:
“请问,抱着‘生母残害无辜孩子的事实未免太过残忍’的想法,我把沉痛一力承担,是为了得到你永无止境的憎恨吗?”
重将视线投聚在年轻弟弟的脸上,姐姐的眼神里折射出凌迟般审视的光,溢淌的音线犹如满地狼藉,破碎,淋漓,一针见血:
“汤怀峥,凭什么别人替你负重前行,真正该面对的你却还能任性至今?”
“别再无理取闹了。”她说:“纵然真相黑暗至极,可所有人都在保护你,你也没资格捂起耳朵紧闭双眼不听不看。”
至此,少年紧攥的指骨漠然松动,随之强作不信的神情土崩瓦解。
那是桀骜不驯褪去后,从未外露的迷惘无力。
昭见天日的真相,深刻的诘问,击溃了男孩向来孤傲乖戾的假象:
“我……”
“池婵婵调离原岗,是她主动提出的。”汤倪打断他,冷不防以另一个话题的开始,结束了上个话题的陈述。
其实也没有结束,
“你对她有好感,可她自尊自立和你并不一样,她为什么躲你,你门儿清。”
汤倪轻叹了口气,解锁房门,长睫半垂出浅薄倦态,嗓音淡漠:
“好话到头,世上已经没有你的仇人了,请好自为之,回吧。”
房门被虚掩上。
争吵砸摔的响动戛然而止,纪妤眼见着少年落寞而去的背影,只能站在办公室门口踌躇踱步,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
段伏城在不久的傍晚来临,只一息就敏锐觉察到气氛不对,他顿住推门的动作,掠了一眼虚掩的门缝,淡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