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佛像的艺术性的确很强,看得苻祁目瞪口呆,一方面是为古代能工巧匠挖凿出如此精妙绝伦的艺术品而惊叹,另一方面是对其中千佛袈裟的感叹,北魏帝皇下令灭佛,杀戮无数僧侣,如今他的儿子要给他立像,昙曜提出让其身披千佛袈裟,为灭佛忏悔。
石窟里的壁画也让人印象深刻,年轻梵志,二十岁,新婚燕尔,春日同游花园,妻子说想要树上的花,梵志便爬上树摘下花,相赠爱妻,妻子爱不释手,想要第二枝,年轻梵志便立刻爬上树去摘,可惜树枝折断,梵志坠地而亡。
老梵志伤心欲绝,问佛为何如此,佛说因年轻梵志前世曾怂恿一小儿,射死一只鸟。
这是他的因果。
石窟从头到尾看下来,用了一个半小时,结束讲解后,苻祁去卫生间,何旻聿在不远处一座圆塔下面等她。
商朝时说的“天命玄鸟”,玄鸟便是燕子,苻祁没有想到会在此处看见燕子低旋。
清风扬起塔铃,叮叮当当,悦耳动听,何旻聿撑着胳膊在石凳上,仰头注视着燕子。
苻祁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没有出声,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看了半个小时,千载的光阴仿佛在那个刹那,流动到他们面前。
“塔铃译佛语,簷鸟调天风。”大抵是注意到苻祁和何旻聿在此停留的时间太长,守塔的奶奶撑着拐杖过来,嘴里用方言念着这句诗。
奶奶白发苍苍,眉眼平和又慈祥,看上去略有些富态。何旻聿已经站起身,摸摸裤子口袋,打算添些香火钱,奶奶走到他们面前停下,递到苻祁面前一小块菩萨身上的忍冬纹残件,苻祁刚刚认真听了讲解,知道忍冬纹意为“万相而灭,唯寂灭是知”,是金银花状的一种纹样,但由于与金银花传入国内的朝代并不一致,是以此处的石窟被认为是以棕榈纹或是茛苕纹为源头的纹饰。
苻祁不解递过来此残件的用意,却在沉甸甸的物什落在手中的一刹那,眼睛红了, 何旻聿问她在想什么,苻祁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塔铃已经转了一千年了,九州十色,晨光与月依然在,玄鸟已非旧时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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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两人去当地古城里头的网红餐厅吃饭,排队拿号,在外头冷板凳上等了一会。
这几年全国各地的古城都流行拍摄苗疆少女、藏族少女、汉服等的写真,走到哪儿都能见到大同小异,各色的模样各色妆的年轻漂亮小姑娘,跟着驾轻就熟的摄影师,在一声声“站那儿”、“换个姿势”、“咧嘴笑”、“回头看我”……的引导中,各种出片儿。
苻祁无聊看了几眼,不由得感叹“还挺好看的。”
“你要去拍吗?”何旻聿问。
苻祁摇摇头,“我拍戏没拍够吗?出来玩还拍……”
“下午去博物馆,你去盖章了,我看到一个年轻妈妈带小孩子,”何旻聿主动跟苻祁说起碰到的“有趣”的事情,“妈妈一直在考小朋友刚刚看过的文物——漆画要怎么介绍,小孩子说了朝代,漆画内容,其他就支支吾吾讲不出来,妈妈很生气,‘你没有说到重点,刚刚导游强调这件作品的重要性说了什么?’小孩子偷偷摸摸往展品简介上看,妈妈‘你别看,上面没写’,小孩子又支支吾吾了半天,妈妈终于像施恩一样开口‘老师刚刚说这件物品是不能被外借出去展览了,可想而知重要性。’”
苻祁听了十分无语,“如果非要介绍,漆画的故事内涵不是更重要的内容吗?在她眼里好像一样东西珍贵不是因为它本身珍贵,而是因为在别人眼里珍贵所以才珍贵。更何况你说的是进门第一件那个展品吗?那件漆画明明是件复制品,博物馆也没拿出来真的给观众看,对着复制品开始说教,也实在是可笑。”
何旻聿有点吃惊,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忽然变得攻击性这么强?我印象里你好像对什么事都是淡淡的,没什么特别在意的。”
苻祁停顿住了,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能说出口,打了岔开口,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内容,“我不觉得攻击性很强是不好的事情,软弱才是。”
“你说得对,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有一天你有故事想跟我倾诉,我随时都愿意听。”
“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苻祁在板凳上又坐了一会,见叫号进程实在是太缓慢,甫才开口,“我小的时候有一年放假放得很晚,我本来一直在学校门口的一个大广场等她,坐在台阶上,但是那天突然下了很大的雨,我跑到可以躲雨的学校门口的书店,但是全身已经很湿了,书店开着空调,身上非常冷,我妈妈那天因为大暴雨,她就正好多打了一个小时牌,晚了很久才来接我,但是她过来之后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回到家以后让我去洗澡,也是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在我长大之后提起这件事,她也只会跟我说你记错了,你太敏感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耿耿于怀,她其实一直没有跟我讲过抱歉。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一直在修饰或者美化自己的记忆,跟别人讲我活在一个多么开明和自由的家庭,父母让我随心所欲地发展,然后跟自己讲她其实是很爱我的,可其实并不是,她对我非常冷漠,甚至可以说是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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