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弋安静听完她的长篇大论,中途甚至还配合她的语气节奏,莞尔颔首,十足一个最理想听众。
接着,他开口:“黑紫色菟葵。”是慢条斯理的语气,听起来比司施还要了解几分,“这种花通常分布在林边阴处或岩石的壁缝里,环境越恶劣,生命力越繁茂。”
“之前校区还没有合并的时候,我来过一次这边,正撞上它的花期。”
“还是这层楼的住户,当时它被安置在阳台的角落里。注意到它的存在后,我跟同行的朋友提了一嘴。结果一行人找错了方位,每个人眼睛瞧的方向都不一样。”裴弋边说,边露出有些啼笑皆非的笑容,“走在我们身后的学生以为有什么热闹,也都抬头望天。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驻足张望,人群堵住不动,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保安为了维护秩序,开始赶人。”
直到现在,裴弋依然记得那天,身后嘈杂的议论声响起时,他循声回头,看见源源不断的人流,正茫然地看向天空,边引首以望边交头接耳,嘴里还念念有词。仔细一听,都是在向别人打听“什么”“哪里”“怎么了”,以为自己不经意错过了什么花边。
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不过一次无心之举,竟然能造就如此奇观。
一眼望去全是扬起的下颌和脖颈,整齐划一宛如某种大型宗教仪式。
也因此,裴弋很容易就发现了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是一个女生。
她被裹挟在驻足停留的人群里,下巴微抬,侧脸秀顷饱满如鸽子的腹部,她不看天也不看地,正入神地注视着对面三楼阳台。
裴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突然间福至心灵,想问问她是不是也看到了那株黑紫色菟葵。
然后周边可供移动的空间有限,为了保障师生进出校门的安全,保安已经开始行动,催促驱赶着逗留的学生往里走。等裴弋再度回头,那个女生就像一滴泉水汇入汪洋,消失在了攒动的人群中。
原以为不会再有后续,没想到再次见到她,是在二十分钟以后——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三班的发言人,司施。”
开学典礼进行到学生代表发言的环节,国际部的学生单独一个方阵,按理说他们和本部的学生没什么交集,却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闲言碎语,说主席上正在致辞的这名学生,父母都是因公牺牲的军人。
裴弋他们班正对主席台的位置,旁边的男生传播完八卦,一脸戏谑道:“这种人就是因为家里横遭变故,父母的身份又够‘典型’,才会被选上去发言。”
许是太想显摆自己对此类“潜规则”的见解,他一时得意忘形,没控制住音量,字句清晰地通过空气传播到了队伍前排和主席台上。
方阵打头的老师立即扭脸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他身旁,厉声训斥了几句。
男生灰溜溜低头噤声,台上发言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仍在继续。
这不是司施第一次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忽略她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即使没有如此曲折的身世,也够格站上主席台的事实。
尽管她并不喜欢出风头,也不喜欢校领导和班主任在她写发言稿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交代,记得加些强调自己不畏生活艰辛,感激社会各界,为父母骄傲自豪的内容。
她宁愿对着麦克风,说些词藻华丽,展望未来的空洞套话。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世和家庭,一遍又一遍拿出来反复供自己和他人咀嚼。
主席台下那个穿着国际部校服的男生,从他正值变声期的破锣嗓子里蹦出的话,果然很难听。
一切忽然都很没意思。司施觉得自己如同一头独自站在斗兽场里的野兽,台下的人都是带着猎奇眼光的观众。
她对手上千篇一律的演讲稿感到厌烦,甚至于第一次有了偏离主题发言,只为一逞口舌之快的冲动:
“......最后,我想说,大家都有自己前进的方向,我站在这里,无意成为任何人的榜样。”
“这是一个大家互相交流和学习的窗口,我相信绝大多数同学都具备上台分享个人经验的素质和能力,只有极个别同学上不了台面,则是因为发言太过丑陋。”
司施说完,就面目平静地退回候场区。
全场哗然。
几秒后,有人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掀起来。
被司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了个下马威,男生面子上过不去,低声咒骂一句:“实话实说也叫发言丑陋?我父母要是因公殉职,学校一样会派我上去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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