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太紧密的时候,是很难看到彼此重要性的。
他们总说,人生是旷野,可其实从某些方面来看不是的,因为自由才是最大的枷锁,没有条件反而是最苛刻的条件。
至少在人际关系上,那旷野之上是弥漫的浓雾,你只能看得清离你最近的那个人的脸。
偶尔你也会想去看看别人。
那大概是初中一年级,班上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她就坐在宝意的后面,她喜欢画画,机灵鬼一样,脑子反应很快。
老师选她做文艺委员,她负责黑板报,因为个子不够高,总需要人帮忙,宝意总是帮她,她就给宝意带零食,送她各种可爱的小礼物,她们一起周末逛街,一起在家里看电视写作业,女孩子的房间温馨可爱,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一起窝在床上度过寒冷的冬天。
那时她真的很开心,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么要好的同性朋友,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她可以有很多朋友啊,不是只有周嘉述,她这么想。
她还是会和周嘉述一起写作业,一起……
一起的时间毕竟少了,她不能欺骗自己。
有次周末,她和女孩儿手拉手去逛书店,转过货架就看到周嘉述,他被一个骗子缠上了,是女孩告诉她的,说骗子经常在这一带拉扯人,一般都是学生和女孩子,因为看起来体面心软,容易掏钱。
那骗子假扮聋哑人乞讨,拽住了周嘉述,周嘉述比手语说自己没有现金,但他一知半解,以为他在瞎比划故意嘲讽他,于是当场发疯嘴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情绪激动地跺脚,扯拽他。
周围都是人,没人会意识到周嘉述是个失语患者,只是看着他无比正常的外表以为他欺负一个聋哑人。
宝意大脑嗡了一下,一下子就冲了过去。
她情绪失控地质问和斥责那个骗子,她跟周围人说我朋友不能说话的时候,她自己先忍不住哭,因为特别难过,周嘉述从来没把自己当患者,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可以处理,宝意看不得他受委屈,希望为他辩解,可首先能说的,也只是揭开他的伤疤,大声告诉别人,他是个哑巴,那一瞬间的无力和难过几乎要击穿她。
不知道为什么要他遇见这种事。
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更好地处理这种问题。
她恨自己没有陪在他身边,可也深知她不是他,过分的共情是一种冒犯。
人群散了,他拧着眉安慰她说没事,对她比手语:我能解决,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只是害怕他真的是聋哑人。别哭了,没事的,你朋友还在等你。
宝意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她也知道,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很低,很多很多年可能才遇见了这一次,可宝意还是一步三回头,最后提前跟朋友说了再见,去找他。
他们一起步行回家,路上他还在说她不该就那么把女生丢下,这样人家会难过的。宝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问他,那你呢?
你不难过吗,你不想我陪你吗,你觉得我应该把你丢下吗?
他沉默许久,略显无奈地比了个手语:你应该有正常的朋友。
宝意很少哭,从小到大掉眼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失控失态嚎啕悲痛,都是因为他。
她记得自己突然情绪失控,蹲在地上痛哭出声,从地上捡树叶砸他。
轻飘飘的树叶没有重量,因为她的眼泪不是恨,只是心疼。
她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不正常的人,从来没有觉得他不能说话而沟通困难。
他就……只是很好的朋友。
周嘉述蹲在她面前,有些无措地一下一下给她擦眼泪,反复道歉:我错了。
那时即便迟钝,也突然意识到了,其实不是他离不开她,是她也放不下他。
不是他一定要独占她,是她希望自己被他完全需要。
就像现在,宝意知道,不是她分给他的时间太少,只是他分给她的时间太多。
他们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性格和脾气,有着各自的需求和考量,能走到今天不是偶然,在漫长的过去,他们早就跋山涉水地并肩了很久,迈过了一个又一个分岔口。
很不容易。
所以不对等也没有关系,他们早就经历过无数次的磨合,彼此心知肚明,拥有完全的默契和分寸。
她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但她一点也抗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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