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棠又又有点摸不清。
想着,她试探性地出声:“老金要给你托梦啊,他不是没死吗?”
程澍礼平躺在床上,一手盖住眼睛,灯光从手指的缝隙里漏下来,打在他轻轻颤抖的睫毛,自小的教育让他不能在人前失态,再艰难的情况,也要努力克制情绪保持得体。
他不确定是因为棠又又的话,还是因为生病,或者是雨天的影响,唯一确定的事,他不想说话,至少是现在,他需要通过沉默消化一部分情绪。
屋子里忽然变得特别安静,静到棠又又有点站不住了。
她飘过去,施施然落在程澍礼的床头,眼前的景象让她脸色一僵。
——程澍礼的睡姿简直太板正了。
除了遮住眼睛的一只手,其他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一般,好像超出规定范围的一毫米,就会被无形的力量砍掉,而盖在他身上的薄被也整齐的一丝不苟,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身上。
棠又又语带嫌弃地啧了啧:“我们死人都不这么睡觉。”
程澍礼还是没有吱声,呼吸灼热,面颊紧绷,月亮从旁边的窗户照进来,在他下颌处勾勒一片幽邃的暗影。
棠又又向前挪了点位置,试图讲和,但她没跟人道过歉,只在学校里看见过小朋友们闹矛盾,大多都不会超过两分钟,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然后手牵手地去操场上摘花编花环。
她想解释那句话完全是出于冲动,可是又不想显得自己太上赶着,于是很随意地问:“你在生气?”
“没有。”
那就是“有”的意思了。
她又问:“我给你道歉的话,你还给我买拔丝地瓜吗?”
程澍礼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猜到棠又又那些小九九。
他说:“我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鬼。”
棠又又努嘴,气愤地说:“我没见过你这么没生气的人!”往那一躺比死了还死了。
程澍礼觉得自己好了一点,可以和棠又又斗嘴:“回头找到你的坟我一定挖开看看是不是就剩张嘴。”
棠又又说:“尖酸刻薄的老东西!”
程澍礼说:“你飘了一百多年,咱俩谁比谁老?”
听见这句,棠又又哼哼笑了两声,激动于自己抓到了程澍礼的漏洞:“严谨一点,没有一百多年。”
“哦。”程澍礼态度冷淡,“我还没问过你,你到底是哪年死的,见到新中国了吗?”
“......”棠又又彻底哽住了。
看,这就是程澍礼,死板,守旧,顽固,生气的时候表面上波澜不惊,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会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最气人的话,专门戳她的痛处!
这是报复!这就是他程教授赤.裸裸的报复!
棠又又转身就走,书桌前窗户“唰”地一声发出巨响。
程澍礼笔直躺在床上,听动静知道她走了,也知道窗户敞开着,山里的冷风呼呼往里灌,但是他实在爬不起来去关,四十度的高烧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眼皮发涩,沉重地快要睁不开。
他尝试复盘这场冲突的起源和转折,但无法抵抗浑身泛起的酸疼,意识渐而涣散,滑向睡眠的深渊。
#
一晃十来天过去,棠又又再没出现,整个棋山,包括五子顶气象站,天气好到令人难以置信,四处晴朗万里无云,但程澍礼的心情没有预想中的好。
因为病情反覆,也因为近期气象平稳,引种试验不在关键期,老金让他非必要不用上山,只用在吊脚楼里休养,一日三餐让阿尧给他送过来。
程澍礼搬了张竹椅到观景台,安静地欣赏棋山的风景。
远处天空澄明,两行青山蜿蜒起伏,山谷间,云朵
层叠相拥,厚得像是要掉下来,阳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洒落,斑驳陆离地照在林间地面上。
微尘在光柱中浮游流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时间变得细腻而悠长。
景色怡人,微风舒心,让病中的程澍礼悄然产生一股难以抗拒的困倦。
他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
不知眯了多久,模糊而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带着他对外界的感知渐渐变得清晰。
一男一女谨慎而好事的对话。
“梦里有什么睡的这么香?”
“女人?”
“他能梦到女人真是有鬼了。”
“也是。”
十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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