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澍礼坐在她对面,目光直视她片刻,想要问什么又止住了,最后只说了句:“不可惜。”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下来,程澍礼心里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隐隐觉得很不安,但每当他静下心来想要厘清时,那丝怪异带来的不安就迅速游走,剩下一片空白头绪。
终于在不慎写下第三个错误时,程澍礼坐不住了,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他走到帘子边上,问棠又又:“想吃冰棍吗?”
“啊?”棠又又猛地坐起来,看着他一愣一愣眨眼睛,“现在吗?”
程澍礼点下头,说:“对,现在。”
一眨眼的功夫,棠又又“嗖”地站到他面前,快到程澍礼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消失不见了。
棠又又提起裙子边跑边朝外头喊:“孩子们!朝廷放粮啦!”
因为秋旱高温,政.府联合各寨发动村民守山防火,诺苏今天不在小卖部。
程澍礼点好线香,甩了几下火柴确认彻底熄灭后,又搁玻璃柜上晾了会,最后才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拆了支冰棍递给棠又又,棠又又接过来,但是没吃,放手里拿着。
其实程澍礼也就吃了一口,然后那股不安感就席卷重来,摁在他的心跳上,一下重过一下。
小卖部屋檐下,棠又又坐在柜台边的小椅子上,听见他深深吸气的声音。
她仰头看他,树影落在他们中间,被风吹得飘摇晃动,程澍礼眼神定定看着远处什么地方,但是没有聚焦,停了好一会儿,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拿冰棍的手垂在身侧,冰棍融化滴落在地面。
棠又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程澍礼可能有点难过。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难过。
她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冰冷的雪糕。渐渐的,外面雨势变大,辟里啪啦地砸在集装箱顶上,雨雾升腾,很快弥漫连绵的万里群山。
程澍礼缓缓抬头,看向漫天大雨。
雨幕如帘,每一滴都带着极大的重量。
忽然,从远处飞来两只萤火虫,银亮轨迹割开雨水,也将时间定格,雨声消歇,涟漪凝固,天地万物猝然静止,程澍礼眼底只剩两道清晰交缠的弧线。
......
三天后,林钰文去世,程澍礼回到北京奔丧。
第29章 第二十九场雨
林钰文的丧事一切从简, 来吊唁的除了程家的朋友亲信,还有林钰文生前教过的学生,灵堂哀乐环绕, 大家默声不语, 整个告别厅里笼罩着哀伤而悲恸的气息。
家属区, 程澍礼一身黑色西装,面色沉重地站在程开济身边, 向每一位过来悼念的人鞠躬回礼。
钟音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凄怆,眼泪涟涟, 用尽全身力气维系最后的体面。
中途,程澍礼出来送几位长辈, 几位吊唁完还未离开的宾客站在门口抽烟短叙。
一位知道程阮两家交好的宾客问:“阮家那边没人来送送?”
“阮家早没人了。”另一位知晓情况的宾客接话, 话里不免惆怅, “阮家老爷子几个月前就走了, 后事儿还是程家帮着去办的。”
那人啊了声:“别的旁系也没了?”
“这阮老爷子也是命苦,还小的时候遇上战争爆发,他大哥参军当飞行员, 没多久就死在了战场上,算是为国捐躯吧, 有个姐姐呢,说是出去上大学,结果一走就再没回来, 可怜阮老爷子他爹为了找自己女儿,在外奔波好几年,回来没多久就病重去世了, 最后阮家就剩阮老爷子跟他老母亲,再等老母亲一走, 就只剩他自己,话说回来,这阮老爷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也没离开过山东半步。”说话的人重重叹了一口气,“估计是给两哥哥姐姐守着回家的门呢吧。”
听完这番话,在场的几人都为这位阮老爷子的一生感到同情,闷声不响地低头抽烟。
几步以外的台阶上,程澍礼背脊僵直,视线定在地上,大脑一片混乱,直到钟音又叫了好几声,他才堪堪回过神。
不满他的失态,钟音眉心紧皱:“侯院长来了。”
“侯叔叔。”程澍礼向前一步,上身微微前倾,恭敬地向来人伸出右手。
工作中叫侯院长,但在私下里,程澍礼还像小时候住京大教工楼那样,称呼侯明为侯叔叔。
侯明回握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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