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北京时,恰逢下午阳光最盛。
手机收到国内运营商的落地提醒, 梁宛还有些恍惚。
她以为回来这里后,她会再次感到无尽的压力。这里有太多需要她去处理的事,每一件对曾经的她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山峰。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她忽然觉得一身轻盈,甚至回头看着跑道上忙碌的飞机舒了一口气。
一个人戴了十几年的假面,她摘下后的第一秒一定是感受清新的空气,感叹原来这才是活着呼吸的滋味。
翌日, 梁怜沁终于打通了梁宛的电话, 在允许下,她登门拜访。
梁宛正坐在地上整理行李,比如说从伦敦带回来的两只大象玩偶。
昨晚她没有去周沥那儿,而是回来这里整理一切混乱,包括她匆匆逃走时的狼藉。
梁怜沁从轮椅上下来, 住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门外是她请的护工, Jonathan和Dylan并没有与她同行。
“和你说了多少遍, 冬天不要坐在地上。”
她蹙着眉头,第一句话不是问梁宛这几天去了哪里, 也不是关心,只是习惯性地挑出所有她不惯的行为。尽管梁宛身下有柔软厚实的地毯,她依旧颇有微词。
梁宛回头扫了梁怜沁一眼,继续整理,“坐。”
她没有去帮助梁怜沁,任由后者自己摸索,缓缓在沙发坐下,拐杖靠在墙壁边。
梁怜沁瞥见梁宛手里的大象玩偶,眉头一皱,“怎么又买这么幼稚的东西?老大不小的人,别总像个小孩子一样。”
梁宛把大象摆到玩偶柜里,细心整理那对大耳朵,背对着梁怜沁,语调平静。
“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我们一起看的动物世界?”
梁怜沁抬头:“动物世界?”
“大象是群居动物,是母系氏族社会,象群中通常只有母象和未成年的公象,往往缺少‘父亲’这样的角色。它们的家庭观念很重,彼此之间相互照顾、支撑。”
梁宛合上展示柜的门,不让玩偶落灰。她抱着双臂静静站在柜前,依旧背对母亲。
“小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就像大象,我的生命里没有成年公象,但有你。你教会我‘用鼻子’、‘找水源’、‘渡沼泽’,还有一些亲戚也会偶尔来看我们,像是象群里其他年长的雌性。但是后来,我被赶出族群了,又或者是你脱离了族群。我们之间作为家人的羁绊也断了。”
梁怜沁张了张口,她也是有思想又饱读诗书的人,不会觉得这些话是矫情。只不过,如果两个人的思想早已没有共通点,所有的谈话便像是大象对蓝鲸说:你看过猴面包树吗?
蓝鲸无法想象。
梁怜沁说道:“家人之间的羁绊是不会断的,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们……我们只是生活在不同的国家。”
梁宛摇摇头。
“也许吧,但是——这次是我想出走了。”
对于现在的梁宛来说,大象是可爱、生命、强大的象征,不再代表梁怜沁,母亲不再伟岸。
女儿的身影就在眼前,梁怜沁却觉得她很遥远,怎么也牵不住儿时她那双稚嫩的手。
“你回美国之后,不用再和我联系了,与其两头顾两头失,不如好好照顾Dylan。”梁宛蹙了蹙眉,“另外,记得藏点钱,找份工作教书,不要去赌Jonathan会一辈子对你大方。”
“小宛,”梁怜沁是个坚强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要强,但泪水正在慢慢从眼眶向外淌,“你是要妈妈伤心死吗?你还在为妈妈去美国而恨我?”
梁宛摇头,看向她。
“和你比起来,徐学知才是我该恨的,他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对你,我只是累了。”
有爱,才有失望和疲倦。
“我不喜欢你的控制欲,不喜欢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强迫我,不喜欢我到三十岁,还不能自己决定洗发水放在哪个地方。但是我真正无法接受的——是你在我生命里的缺失。很奇怪,我变得像你,就像你不喜欢外公外婆控制你,却最终变成和他们一样。”
“这几日我想明白了,我不能为了反抗你,就放弃我自己的幸福。有时候,向另一个人证明自我,其实没那么重要。”
“我希望你健健康康,在你喜欢的地方过幸福的人生。而对我来说,没有你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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