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葬礼后的第三天,赵晓青走进了永贤初中的大门。
初中是寄宿制,初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赵晓青去完宿舍再去八班教室,一进门就听见吵闹声。
陈琦向来是班里最引人注目的,只见他坐在第三排靠讲台的中心位置,正拿着本作业敲旁边同学的头:“平时抄我的就算了,暑假作业还抄,后面不是有答案吗?”
“老师说一发下来就要把答案撕掉。”
陈琦:“让你撕你就撕,你有这么老实?”
“听他放屁,他是没撕答案也懒得抄,这会儿想临时抱佛脚。”班长王思齐夺下陈琦的作业本,翻开里面果然一片空白,“可惜你抱的是陈琦,他压根没有当佛祖的资格。”
“那是,语文的十篇作文我能写完就谢天谢地了。”陈琦嬉皮笑脸地从桌上跳下来,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不知是嫌弃还是不安,在人多的地方,赵晓青的眉头总是皱着。大家随陈琦的目光看去,谁也没有和赵晓青打招呼,而当陈琦发现她的短袖上别了个黑色的布条,一个“赵”字硬生生卡在了嘴角。
赵晓青没有注意他们的反应,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坐下。同桌王颖看着中间那堆恢复热闹,感慨说:“陈琦的人缘可真好。”
赵晓青:“人缘好怎么了?”
“招人羡慕啊。要是我有他的成绩和性格,我也会很受欢迎的。”王颖想起什么,“上学期他全班第一,你不羡慕吗?全校排名第十二名,是他考得最好的一次。”
赵晓青想起两个月前考场上的遭遇:“也是最不要脸的一次。”
王颖停下转笔的动作:“你干吗这么骂他。”
“事实。”赵晓青清楚地看见他在数学考场上和人传纸条。当时监考老师在外面讲电话,陈琦被她抓包,竟还吊儿郎当地朝她笑了下,而当老师进来,他已正襟危坐奋笔疾书,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赵晓青朝他扔纸条的方向看去,作弊证据已不见踪影。一念之差,她选择继续做题,但事后回想,陈琦那一笑显然是强装镇定以及心虚的讨好,以至于月底成绩公布,她除了为自己全校第三十八的排名感到失落,也为他的全校第十二感到不齿。
赵晓青正准备收拾书本,王颖阻止道:“‘龙哥’刚才来过,说八点半开始换座,我们恐怕不能坐一起了。”
赵晓青疑惑:“为什么?”
“因为今年不按身高排,按成绩,你们考得好的先选座位。”王颖问,“你会愿意坐后面吗?”
赵晓青皱眉,考场按成绩排,座位也按成绩排,那干脆吃饭睡觉的顺序也按成绩排好了。她一时忘了自己对排名的汲汲以求,只下意识排斥这种唯分数论的歧视,而当她正要回答王颖的问题,一道讨厌的声音却近距离响起。
“你家里出事了?”
赵晓青抬头,看到陈琦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袖子上,没好气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问问而已。”陈琦往后走,顺便把手里的垃圾扔进塑料桶。
过后,王颖也注意到赵晓青戴着的一抹黑。赵晓青不愿解释,也解释不清。那天她去参加姑婆的葬礼,听姑婆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叔说,姑婆一度把她爸赵斌当作亲生子,如今赵斌没来送别,让她替着戴孝戴完头七。
赵晓青听出表叔话里的遗憾和不满,但父亲在外,她作为晚辈也不好拒绝。
人要到什么年纪才能坦然地接受死亡?赵晓青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是在送殡时听着哀乐和一声声直冲云霄的鞭炮,她才被一种陌生而深切的孤独包裹。她竟然开始想象如果棺材里的是她的母亲,那么她是否能像开厂做生意的表叔那样,在灵柩前痛哭流涕完就能自如地给客人递烟,又或者,如果棺材里躺着的是她自己,那么在外面给她送终的会是谁?她会希望看到大家哭还是笑,会有一个平时不来往的小丫头因为她的死去感到惆怅吗?
她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扔完垃圾的陈琦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敲敲她的桌面:“哎,醒醒。”
“干吗?”
“把作业交到讲台上。”
晓青嫌他多嘴:“我知道。”
陈琦又问:“数学写完了吗?是自己写的还是抄的答案?”
晓青忍不住道:“你以为我是你,不靠自己,只喜欢抄来抄去。”
陈琦笑意骤然止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清楚。”
陈琦“嘿”了声:“我不清楚。你说我喜欢抄来抄去,你看见我抄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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