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安七年,五月春光暖。鸾合寝宫,帘缦重帐巧遮羞。雕着仕女吟书的红木桌几前,鸾姬太后绾着乌发对着泛黄的铜镜,忽而低低地叹了口气。
此时司歆正端着洗漱的金盆走进来,碰巧听闻那一声叹息,便玩笑道:“太后若再叹气,外面的桃李都不敢开花了。”汗帕蘸了温水,小心地拭去她颈间的薄汗。
“我昨晚,又做那个古怪的梦了。”声音颇有些慵懒。脂砚显然是疲累得很,半阖着眼将下颌枕在手背上,轻蹙的眉峰不见了往日的犀利,却只剩缱绻的愁意。
“梦见府里的胖三婶原本生了个男娃,可那男娃长大后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女娃?”司歆笑道,“小姐啊,这个梦你已经说过不下百次了,奴婢倒着背都能背出来呢。”每每有烦心事时“太后”总会有意摒退其余的侍女,因而司歆可以直呼她“小姐”。
脂砚嗔怨地瞪了她一眼,“那你说,为何这两年来我时常会做这个梦?”不免有些懊恼,明知这个梦定有它不凡的意味,自己也看了不少解梦的书,却怎样也寻不出个究竟……
“唉,小姐可真是难煞奴婢了。”司歆眨眨眼,顽皮地摆出一副苦相来,“连小姐都勘不破的东西,奴婢又岂有能耐瞧出半分?”转念想了想,她又帮忙出策道:“哎?不如将这梦告诉丞相吧,她的点子倒是多。”
想这女丞相可真是神思妙计,智勇不输诸葛萧何的!比如两年前用“绣囊金衣”重振军队士气,又暗遣使者与潋水城签下《相安之协》以及在乞巧夜解散了皇帝庞大的“男后宫”……统统都是她出的点子呢!
脂砚却是摇头,“平日里让她处理那么多国事便极麻烦她了,如今怎能拿这种琐事去为难她?”一面说着通情达理的话,一面抬手抚额,缓缓地揉平眉间的褶痕,“何况——”
她没有说下去。何况,自己如今还有些不情愿,更是拉不下脸来私下去见沁泠——因为皇帝的事!自己花了两年的时间竟都没有说动皇帝去娶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为妻!皇帝一向懒漫,不想在这件事上竟是异常固执!这不,上个月还与他大吵过一场,好不容易磨合出来的“母子之情”再度受创,弄得两人彼此不快到现在。
欢迎您访问言情小说大全,最新言情小说超速更新!“奴婢倒觉得啊……”司歆执起桃木梳说得小心翼翼,不像是怕对方听了会生气,倒更像是怕吓到了她,“或许,皇帝真是喜欢着小姐的呢。”这样大胆的话,若换作旁人听了定是要治她的罪的,但她心知小姐不会。
确实啊。皇帝的坚持——是对那个叫“脂砚”的女子的坚持——这两年来,自己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个八成。难道真只是他心血来潮?不——像。尽管小姐总是说着这样轻巧的话欺骗着她,同时也是欺骗着自己。但——皇帝绝不是伪情的。而小姐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司歆这才真真相信了老爷的话,那日自己不经意间听见的,老爷似忧似怜地笑骂:“脂砚你啊,有时会很自负。这样好吗?”
闻言,脂砚沉默良久,却忽而轻缓地岔开了话题道:“司歆,你可知道,我为何会不舍得萧先生?”用的是“不舍得”,便也意味着并非“喜欢”——挑的词眼总是讲究得很。不像父亲大人,总擅用扑朔迷离的神情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司歆怔了怔,竟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小姐从不曾与她说过自己与萧先生间的事。是啊,那段“乌木堇”的佳话,倾城的风流呵!又有谁是不好奇的呢?
“在我十三岁之前,我一直是随着娘与大师父的。”脂砚拢了耳畔的乌发,开始道来,“后来娘在离开前将我交给了父亲大人,也是在那一年,我认识了萧先生。”母亲去世,再与十三年未曾谋过面的父亲相认,这本该是充满着罗愁绮恨、潮澜万千的经历——她竟能以一副局外人的语气说得那样轻描淡写,更连个动人的修饰都没有!
司歆垂下眉来,一遍遍细致地梳理着她的乌发,静静地听着她继续说下去:“在采池居学习卜算布阵,循天道、识地气的那几年,萧先生予我的情义——不似男欢女爱的那般缠绵,或许更像是亲人那般——君子有情,止乎于礼……”
是的,她一直都将萧先生当作至亲,至敬的人。娘告诉过她,“这世上,没有人是理所当然要对你好的。因而当你遇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难道不该去感激,去珍惜?”所以对于萧先生,她始终抱着虔诚的,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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