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烛卿便又笑,“那年你不慎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得使不出力气。碰巧采池居来人,且不便回避。你一时心急,便让我为你绾发梳妆,你……可还记得?”他温声问。心想那一头兰泽的乌发,如麝的幽香,自己看了五年,又怎会轻易便忘了?
没有回答,定是在点头了。夙婴又兀自猜测道。同时一边敲弹着手指打起了节拍,一边自得其乐地在心下念唱:青丝结,红鸾喜。白须共,两心依。君为妾描眉,妾为君宽衣……绾发梳妆,也定是只有恋人间才会做的事吧?
“脂砚,你发上的香气,很特别。”半晌,萧烛卿意有所指地道。
“我知道。只怪我一时大意——”女子的声音微微有了些恼意,更像有些不情愿承认自己的疏忽,“我原以为只需去见他,便没有燃熏香去遮盖,料想他也是闻不出来的——萧先生只管放心,以后定是不会了。”
闻言,萧烛卿还是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你记得便好。”
“记得?是啊,如今是记得,可究竟还能记多久?十年?二十年?到时候早已是人老珠黄,无人问津了……”声音好生轻巧,说着这样讽刺的话竟还不见得一丝锋利,甚至是透着些许曼妙的笑意的——这样娴雅的女子啊,似乎对着任何人、说着任何话可以温言细语的。
“……当年我正值二八芳华,阅遍经史,锋芒初露。他们——或许会贪慕我的美貌,我的家世,我的才学以及我与萧先生‘乌发配木剑’的倾城风流——可一旦我鬓生华发容颜老呢?究竟还有谁会记得?凡人,终归还是贪那一副好皮相的吧……”始终是女子温软得好诗情画意的声音,此时有夜风吹来,将她的叹息也吹进了缥缈的白雾里,触之不及。
“娘的记性甚好,因而她会一辈子记得父亲大人的情,纵然她曾被离弃那么多年……偏我的记性却差得很——有许多事,许多人,总以为自己会记得一辈子,最终却还是会忘得彻底……倒也未必是件坏事。”微顿了半刻她又接着道:“都说年少无知,童言无忌,从前我不懂事,说过的话,表过的情,还请萧先生莫要放到心里去。”
“自是不会。”回答的是不变的语气以及不变的温淡笑意。
“那我们——便这样了吧……可好?”女子的声音淡定自若,话末却矛盾地用了疑问的语气,仿佛连自己都不愿,甚至不甘去承认。
“好。”
这样干脆的回答,尽管话里依旧带着笑,却分明残酷得不留一丝余地。夙婴顿觉心里寒了几分。低吐的叹息不知是为萧烛卿,还是为那个言不由衷的女子……
良久的沉默,不知不觉中夜色又深了一层。素来懒漫的少年也开始觉得困倦了,正欲阖上眼睛,却听见萧烛卿淡声问道:“你可知,皇帝如今有多大了?”
无意间被对方提及自己,夙婴不禁睁大眼睛诧异了好半晌,更多的却是受宠若惊。是不是他听错了?竟有人……会关心自己的年纪么?
“他?”一声轻嗤,女子的语调微扬上去,“估计也有十七八九了吧。看上去却还是和顽童一样。”她的口气出奇的差,“萧先生提他做什么?”
“呵,问问罢了。”
十七八九?哈……夙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窝在眼眶里直打转。他下意识地摊开双手翻看自己纤瘦无骨的手指,再缓缓扶上如同女子一般纤细的手臂以及——白皙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双足……哈!听听,她果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或许更是不屑于去知道吧……可他如今,已有二十六了啊……多荒唐……
恍然又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便是原嘉廿七年,当父皇遇刺身亡,当擅改诏书未遂的七皇子含恨而终连死也不肯瞑目,当自己眼睁睁地望着血流成河却无力回天的那年……
又当那个乌发含香,如似母后的女子疾步走来,紧紧将自己拥入怀里的一刹那……那声声句句痛彻心扉的“皇儿,皇儿莫怕,有母后在”……那暖到骨子里的温香之息,原来,并非是因为真的担心自己啊……呵呵,他果真又自作多情了呢……
欢迎您访问言情小说大全,最新言情小说超速更新!思绪纷飞缱绻万千,这年年岁岁织叠出来的惆怅早也说不清更道不明。不如不想。下一刻,便见他犯懒地眨了眨媚长的眼儿,索性伸展双臂舒服地仰躺到地上。
好困……他抬手掩去一个呵欠,枕着温泉畔醺绕的白雾,竟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夙婴是被一阵低柔的曲声唤醒的。清清泠泠,不急不缓。这曲律略显得单薄了,不似七弦五音弹出的,却逶迤得像一根丝,携着弹者满腔的罗愁绮恨,直直地钻进他的耳朵里,绕成结。他揉揉湿涩的眼睛,分不清云里雾里的便往声源爬去,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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