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对韩冬多了那么点不齿。他林明远是墙头草,可骨子里仍有读书人的迂腐,这样提前洞房花烛,是在侮辱自家女儿;但既然他女儿只在乎朝堂权势,他还端什么清高架子?反正他只要顺着这条大道走下去,将来必会成为第二个韩冬,那时他应该也会利用自己与韩朝香的女儿吧……这都很正常的。
他一掀开被,床上的女人朝他妩媚一笑,随即化为巨大的蛇头扑了过来……
他一个激灵,猛地张开墨眸。首入眼帘的,是躺在他身边的姬怜怜,像颗球似地缩成一团。他手指动了动,轻轻碰触她露在袖外的指腹,冰冰凉凉的,却让他暗松口气。
他又合上眼,慢慢睡去。当韩朝香与韩冬再度化为巨蛇朝他扑来时,他又惊醒,确定姬怜怜还在身边,他犹豫片刻,五指探向她的手,随即握住。
姬怜怜迷迷糊糊地醒来,他闭上眼装睡,等了一会儿,没见她抽手,他才又睡去。一晚上就这样反反覆覆夜惊,一旦被惊醒,下意识寻求手上那份冰凉的温度,当他不知第几次又被恶梦惊醒时,听见一个声音清楚地低语:
「有人往这里行来。」
那个姓赵的道姑在说话,林明远醒悟;庙里的道姑一一转醒,他身边的姬怜怜也跟着醒来。
姬怜怜的动作极快。她一睁眼时,林明远看见她眼里的清醒,她连个赖床的混沌时间都没有,下一刻她已经收起晒在一角的男衫,紧接着她扶起他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负在她背后。
全副动作流畅,不过三息时间,林明远还不及说什么,姬怜怜背着他,借力爬上供奉的桌上,躲到破损的佛像之后。
林明远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突然间,她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食指挡在唇间,一双黑色眼珠里并没有那种「放心吧,有我在」或者「我一定会救你,林明远」的执念;然后她垂下脸,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她的头发扎成一颗包子髻,细白的颈子毕露无遗;她的脸骨细致,以致脸也是小小的,身体也是小小的,哪怕现在穿得像个胖子,仍然很容易感觉到她身骨上的纤细。
最后一次看见姬怜怜,她的脸尚未张开,就是小孩脸;现在张开了,也只是个普通相貌的姑娘而已,走在路上他不会注意到,那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姬怜怜?
透过现在的她,他想起小时候开始习字,描着写可以写得极好,但要当众念却害怕到字字念错的姬家小怜怜。
这样一个连当众念书都容易怕的姬怜怜,哪来的胆子救他?
……为什么要救他?
这是自他被救后,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疑惑。
大雨还在下,却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咦了一声。
「庙里有人啊……都是女人……原来是江湖同道。」
「在下青门子弟,赵姓。正逢大雨,暂避破庙,不知阁下何方门派?」赵灵娃落落大方,接过了主导杈。
林明远转头看了姬怜怜一眼,他老早就看出来了,这一支道姑队伍,领头的正是赵灵娃。看来,就算姬怜怜姓姬,也没有在青门混得有多好。
「原来是青门子弟,在下同姓赵,单名舍字,在朝中孙侍郎门下做事……既然赵姑娘等在此避雨已久,赵某想打听一事。」
「请说。」
「赵姑娘可看过一名青年,满身脏污,不,或许有人将他精心乔装过,但不变的是他双腿已断。」
林明远下意识握紧姬怜怜的手。
姬怜怜连头也没有抬,就随便他握了。
「断腿的男人?」
「正是,说起来,他本是朝中官员,因罪游街,没想到被人救了去……」
「游街?」青门其他师姐妹插嘴:「不就是今天的罪犯游街吗?我们还跟着丢石头,对不?」
赵灵娃瞪她一眼。
「闭嘴。」她又转向赵舍。
「我们一路行来,没有见到什么人带着断腿的男人。赵兄弟,请恕我冒昧一句,今日罪犯游街,也算清算了他的罪过。你这样追看他,是为了……」
「赵姑娘有所不知,此人为官时,曾玷辱良家女子,当日我们孙侍郎无法为民除害,今曰若不趁机将他除去,难保不会再有无辜女子受害,你们都是姑娘家,应该明白这等祸害的可怕。」
林明远眼皮一跳。
庙里一阵沉默,有青门子弟叫道:「好坏!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大师姐,我们也帮忙吧,要是看见此人,不如也……」
赵灵娃容色微冷道:「你管这么多,孙大人与赵兄弟要为民除害,你抢人家事做什么?赵兄弟,如今雨大,不如你也在庙里避雨,等雨停了再去追吧,我想救那淫贼的人,定会因为这场雨而不得不停下脚步,对了,赵兄弟,雨停之后你将往何处追,可一并告诉我们,如果在路上见着这样的人,我们也好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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