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的,无非是世间还有一个人,与她血脉相连。在乎她到底。这一生,休想摆脱她。
敏之还在怔忡之间,她母亲已搂过孩子,亲了又亲,笑道:“还知道叫姐姐,是不是逮谁都是一声姐姐哩。”
她生家宝时,算是高龄产妇,妊娠反应剧烈,整个人连翻个身都困难,睡觉睡得都辛苦。辛苦地生下了他。爱之护之,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是她心尖上的肉。
敏之看着看着,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心酸”了。
她小时候都没有被家人抱过、亲过,抚摸她脸容手足,都没有过。
难怪敏之老有种皮肤的饥渴症。渴望被人拥抱,抚摸她头发无限爱惜。
在她年幼时,是弥生(25)头一回抱她上车的,小心轻轻地,双手绕她腋下,抱了起来,她脸贴他颈窝,这感觉叫她太眷恋太眷恋。
敏之看着,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您有什么话对我说……”
用了个“您”字,刹那间,王淑娴震荡难当。
多么客气,她抱着家宝,只觉得,唯有这怀中孩子才是她今后托赖。
生了个女儿,像没生过一样。
她忘了,是她先不要她的。
她没有替她付过一次学费。
没有替她买第一块卫生巾。
……
没有替她做过什么。
敏之能够保持客气,简直是涵养到家了。
“您有什么话对我说?”敏之撇过脸去,只想速速离去,不想对牢这温馨母子情,简直是至大讽刺。她还没意识到,她是在嫉妒。
王淑娴缓了缓神,才道:“他来找过我。”神情倒是很平静,把孩子交由保姆,细细叮咛,“宝宝听保姆话,回车里去。”
目光都像一只爱抚的手,停留在孩子身上,直到他坐稳在安全的大房车里。
“郁满堂。”敏感如她,锐利如她,敏之一早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母亲躲她都来不及。
从来没有过的愤懑,敏之都喘不过气来,她捂着胸,半天发不出一丝声息。她可是来劝她原谅谁谁谁,跟某某某回家吗?
她可是来劝她?
只听得王淑娴很是震荡道:“咦,她居然喜欢之之喜欢得不得了。”
这个“她”,敏之待想了又想,才恍然道:“是郁老太太吗?”
“是,她那样的人———”讲到这,王淑娴似想起了什么,神情恍惚,轻轻道,“也肯低低头,算是不容易了。”
敏之沉默。
那也叫低头,那也叫低头,啊,那全天下人的头,都不叫低了。
这样的一句话,叫敏之连好笑都不觉得好笑了。
“阿堂,那次来学校见了之之一面,又来见我。听我讲了些话,他怎么好意思开口托我来劝之之,他要是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了……之之大概觉得,全天下再也没有比我们这对父母更自私更冷酷,更叫人无话可说的是不是……阿堂回到郁家大宅,只轻轻道一声,没有用了。好疲惫好疲惫的样子,人像是老了许多,精神那么弱。他已经打算把小外甥过继来当儿子。哪知老太太不相信,还有人不想当郁家人。要到她见了你,才知道什么叫郁家人。居然那么高兴,对牢阿堂笑跌了的样子,口口声声道,就是她就是她,别人都没资格做郁家人。阿堂惊异得不得了,之之哪里来的至大魅力,叫这老太太服气呢……我也好奇得很,要到我听到阿堂一字不漏学给我听,从来不知道,郁这个姓,是世间最最肮脏的姓……我才霍然明白,怎么会没有原因,什么事都是有缘由的。那老太太还拦着阿堂,不叫他喊外甥来。”
敏之听到这儿,连好笑都好笑不起来,世间有这等事,她这替补的,居然还有替补的替补,简直要拍案叫绝了她。
“什么事,都是有缘由的……之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之之难道以为,老太太天生是姓郁的吗?她也是从媳妇做过来的,她也是有过婆婆的。她也是……”王淑娴像是陷入回忆一般,自言自语道,“既知个中苦处,那为何还要那样为难我呢?大家都是做人家媳妇的,难道人真见不得旁人比自己过得好吗?一定要别人也受过当初自己那样的苦,才算解气吗……啊,刚刚我可是说了什么……”她对牢敏之,问了问,“之之刚才可有听见我说了什么……”
敏之看了她好久,好久,才温柔道:“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真的,什么事都是有缘由的。那像雕塑一样的老人,哪有人生来就是没有感情冰冷专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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