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孩子死得万分不光彩。
然而即使是这么不光彩的死孩子,也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譬如说,万一他不想被找到怎么办?
他短暂的一生以如此滑稽的方式结束了。
死孩子的父母说不定还会在他的葬礼上垂着头低声抽泣,说,真是个愚蠢的孩子,连一辆从远方开来的绿皮火车都躲不过。
但可恨的是,不管死孩子愿不愿意,不管森野绿愿不愿意,到最后他们还是被“找到了”。
电影的主人公们拨开葳蕤浓郁的深绿,指着死孩子说:“快看!他好像跟我们差不多大!”
中原中也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他有一头微卷的棕红色短发,凸起的喉结即使在沉默时也会不时地滚动,他指着森野绿说:“有种你就继别当重力操使啊!”
他们都是重力操使。
而森野绿这个重力操使在中原中也看来,真的活得格外窝囊。
她就算是条咸鱼,也该是条上等的精品咸鱼!要与众不同才对得起全世界中偏爱着她的重力场啊!
仅有的相似将他们联系到一起,仅有的相似就是中原中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话的依仗。
凭着对森野绿不多的了解,他直觉这个小姑娘会像上次在港口时一样冲着他大喊:“去死吧!”
又或者是那句“关你什么事啊!”的老话。
然而这次森野绿没有从地上蹦起来,也没有瞪大她浅金色的眼睛,像不安定又恨不得亮死人的灯泡那样,发出危险的嘶嘶声。
她嘟嘟囔囔地说:“我考虑一下。”
天上要下红雨了吗?
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吗?
人类破解了世界上全部的未解之谜了吗?
森野绿被海风吹坏脑子了吗?
只懂得落跑的,藏到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的死小孩,这次竟然没有像条灰溜溜的大尾巴狼逃走。
反倒说她要考虑一下。
因为她的回答,中原中也震惊地站在原地。
本来他只是想,这是个多管闲事的问题,所以森野绿想给出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
中原中也搓了搓自己的后颈,重力场相斥的微小反应反馈到他身上,仿佛是有电流持续地通过,弄得他一阵酸麻痛痒。
世界上另一个重力操使,愿不愿意努力,是不是是在挥霍自己的天赋,有没有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跟他中原中也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既然森野绿爱逃避,那就随她去。
有种她就逃一辈子。
甚至哪怕她在自己的将死之际,忽然后悔这庸庸碌碌的一生也无所谓。
只要森野绿这个人别再跳到他面前就行。
然而现在,这种决心正视自己的发言竟然出自森野绿之口,让中原中也忽然之间感到世界都变得玄幻了。
要说他多欣慰,那还不至于。
但眼看顽石在面前突然开了窍,大概换谁在这,都会为此奇景惊呼出声。
她又看了眼挂在露天停车场中脏兮兮的电影幕布。
这时主角一行人已经为死孩子盖上了随身携带的,用来在野外过夜的毯子。
死孩子不光彩的脸上终于有了遮羞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没人嘲笑死孩子死得不光彩。至少找到他的主角一行没有露出任何带有嘲弄意味的神色。
都是十几岁的小男孩——还有好多好多暑假在等着他们、还有好多好多别的突发奇想的探险在等着他们——死了这些便都没了。
正是因为他们与死孩子有些相似,所以才会感同身受。
悲伤又恐怖的想法让他们说不出话。
也让中原中也说不出话。
于是森野绿清楚的明白了,原来主角们的惋惜并非兔死狐悲啊。
死孩子说不出话,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他想不想被找到呢?
再者,死孩子在想什么,也只有死孩子自己清楚。
森野绿这个观众想得再多,也只是她的想法罢了。
她其实有好多想法,可她从来不说。
不跟霍克斯说,不跟布拉德说,不跟拳藤说,也不跟乱步说。
而不管死孩子想不想被找到,反正,森野绿又被找到了。
霍克斯冲她啧啧两声,像在招呼家养的猫开饭了一样。
脸黑得跟锅底别差的国木田还举着电话,一面盯着她,一面冲电话另一头说:“社长,我们找到她了——对,在乱步先生说的那个汽车电影院——人没事——好的,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