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无瑕已经认清了他的闷骚本质,果断无视了他的解释。
此时夜已颇深,还微微的下起了雪,村民们的兴致却是正好的时候,一名男子喝得高了,摇摇晃晃的滑了几步,忽然扯过自己的妻子,绕着火堆就踢踢踏踏的跳起舞来。难为他那东倒西歪的醉相,和妻子转来兜去,竟也跳得颇有意思。有两人打头,其他村民起了几声哄,陆陆续续就有人加入。乡间舞蹈,有多精妙优美自然是谈不上的,但那跳动的足音、舒展的臂膀、粗犷的歌声织就了独特的气氛,暖暖的,融融的,微醉的,令人心安,却又感觉到胸腔之中的心脏共鸣也似的隐隐悸动。
练无瑕轻轻按住心口,有些疑惑的蹙了眉。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忘记了多年的修行与自己的身份,只想加入他们欢快的舞动一番四肢,那种感觉,竟似是出于本能——可她学过掌法,学过琴,学过天目神通,学过剑法,唯独没有学过舞蹈。
一定是错觉。通常找不到答案时,她会果断将所有的疑惑置之脑后。只是那股冲动似是萍山上的云,起初只是薄薄的一层纱,不过片刻便汹涌成波涛四核的海,在四肢骨脉中拍打起伏着。很想痛快的舞上一曲,可那……大庭广众之下,怎可如此放浪形骸?
心里正挣扎着,忽觉袖子被人一扯,一转再转,不过片刻就到了另一处山头的一棵老梅树下,村民的喧闹声只剩下了被夜风送来的星星点点。练无瑕不解其意,凝眉望向一剑封禅,便见后者大爷似的往树上一靠,好整以暇的道:“没人了,跳吧。”
修道者吸风饮露,引气锻体,大多身体极轻,修到至境更是可以举霞飞升。练无瑕虽未到练峨眉那般不过纤毫的分量,然而经过多年修行,身体也早已十分轻盈。一剑封禅扯着她一路疾行,只觉得像是拈着一瓣悠悠掠过水面的飞花。此刻愣怔间眸光流星,眉眼晕霞,夜风卷来她衣袂间的几缕清浅暗香,益发的像枝娉婷绰约的花了。
“什么?”她问道。
一剑封禅少有见到总是故作老成的练无瑕如此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由好笑:“那些人跳舞,你盯着看好有半天了——真有那么好看,还是自己想跳?”
被说中了心事,练无瑕不由抿住了嘴唇,却是不否认,也不承认。一剑封禅见状道:“我转过身就是,放心吧,我才不会对小姑娘跳舞有兴趣。”说着竟然当真背转过去。
练无瑕眼波一动,见自己正站在一棵老梅树下。这是极常见的粉寒红,胜在开得繁盛如春花烂漫,被霜月之光过滤了又模糊了,恍然成了簌簌的冰雪。层叠在空中,星星点点的和着微雪残落着,大多却还是将落而未落,只定格在那里,胧胧夜月中,清美得近于永恒。
只是冰雪,才不会有如此幽然的寒香。
她忽然发觉,今夜的月色模糊在淡云微雪之后,也很美。
风不大,却也不小,又是落雪天气,在这残冬初春的夜里清寒入骨。衣袂飘舞的柔软声响细细碎碎的飘来,那寒风居然也婆娑了起来。一剑封禅背身站了半晌,终是没忍住悄悄回头瞟了一眼。
一手拈花,另一手纤指凝成疏疏落落的姿态,衣袖滑下露出线条优美的莹洁小臂。素白丹红幽绿的梅花杂着清冽雪光四下缤纷而落,少女意态清约,眼波潋滟,直如梦幻中人。
并非塞外女子弯弓射大雕的巾帼飒爽,也不是仕女闺秀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娇柔娴雅,甚至也不是姑射仙人神凝而世间不动的缈然仙姿。那是星河倒流、天崩地毁也无法描述的美,彷如千劫万祸齐齐降临,明知道那份美丽背后的不祥与危险,却在呼吸都已停滞的同时,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移开目光。
他连忙转回,一朵梅花从眼前幽幽旋过,下意识的抬手,那花便落在了两指之间。拈花而赏美人歌舞,或许是文人墨客们所艳羡的风雅之事,在一剑封禅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之事,大好男儿,七尺之躯,手里拿枝花儿,简直肉麻娘炮得令人发指。可现在真正的拈住那轻巧的花萼,他却陡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惘。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你为何一直戴着面纱?”他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好奇的问题。
练无瑕轻轻按住在风里翻飞不止的衣袖,正欲解释,忽而目光一凝望向远处。夜色中十数点火把连缀成了一条爱散架不散架的火龙,阵阵呼喊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忽高忽低,听到耳中颇为诡异:“恩人,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