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香消睚眦
练无瑕还在鎏法天宫盘桓时,蜀道行已决定带柳湘音寻一个与世隔绝的所在退隐,半分之间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也跟了过去。黑暗的过去被扔在了身后,光明的未来似乎近在咫尺,只要往前踏上那么一步,就会摆脱所有的不堪与纷扰。那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们便迎来了柳湘音的葬礼。
那天蜀道行出门去附近的集市上采办物资,柳湘音坐在屋里补衣服。她生来眼盲,治好眼睛还是不久前的事,自然不擅针黹,但女儿家心细,生来便比粗枝大叶的男人更长于此道。半分之间兴冲冲的带回了一架扬琴,蜀道行曾随口提过柳湘音擅弹扬琴,他当时便存了心:“柳姨,我还没有听过这类乐器的琴声,可以弹给我听听吗?”
柳湘音做了许久针线,感到眼睛微涩,正好可以借此休息一下,便指挥着他把琴摆好,挪步过去拿起了琴笕,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从前弹琴的时候我还是看不见的,现在能看见了,骤然要弹,反倒一时生疏得不知该怎么做了。”
半分之间有些沉默。柳湘音的眼睛是西蒙所治愈,而西蒙一直是他们讳莫若深的禁忌话题。每每柳湘音不自觉的提到西蒙,一家人的气氛都要沉闷上好久。
柳湘音放下琴笕,又来回拨了拨琴弦,约莫是找回了手感,琴笕持于指间,轻轻巧巧的一落,短促脆音如莺啼啁啾,顷刻间绣出一派珠玉琳琅。“琴竹轻击不用弹,双捶巧刻青琅玕。旋腕划弦指未落,朋座聆听心生欢。”久违的平和与惬意涌上心间,柳湘音吟道,丹色的唇畔晕出微微的笑意。
笑到一半,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树影在黄昏的余晖下婆娑乱舞,柳湘音笑意忽然凝住,手一抖,琴笕滑下,砸出残破的弦音。
怎么停了?半分之间正欲问出,便听一个沉浑而优美的男声自外传入:“优美的琴音,怎么停了?”
“是西蒙!”半分之间顿时警觉,暗炎枪瞬间上膛,出手如电对准了门外,然而他快,西蒙只有更快。伴着柳湘音“不要伤他”的惊呼,夜色的漩涡呼啸而过,半分之间只觉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跌落。沉重的摔地声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遍布四肢的凌迟般的痛。数以万计的蝙蝠凭空出现,密密麻麻的挤在斗室之中,尖锐的獠牙深深陷入他的身体,猩红的眼珠里惟有嗜血的凶残之光,下一瞬就要将他活活撕扯分食。
“不要伤他,西蒙!”柳湘音情急之下想要站起阻止,但她的肚子毕竟很有些月份了,猛一用力便觉腹中一阵剧痛,顿时瘫坐下来。
闍皇西蒙肤如冷冰,瞳如寒夜,随着他的一步步逼近,朴素清寒的屋子居然有了灯烛高悬殿堂的华丽辉光。只是这光,冷得可怕。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冷汗涔涔的柳湘音,一只扼住她的下颌:“夫人,我不喜欢你对不相干之人的注目。”
柳湘音瑟缩了一下,闍城的记忆彷如华美的梦魇,每每在不经意间在脑海深处展露冰山一角,挥不掉、抹不去。她不知道自己对西蒙的思念究竟意味着什么,毕竟曾经那样全身心的臣服于这个男子,鲜明的爱憎之心早已融入了她的灵魂深处。就像再怎么回避,所有人也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比起她的前夫聂求刑的遗传,她腹中之子身上流动的确实更多的是西蒙的血统。
只是此刻,再见到这名令她又是憎恨又是思念的男子,她的感情只余下了漫无边际的恐惧。柳湘音咬着牙,尝试了好些回,终于逼着自己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半分之间很照顾我和我腹中之子,你不能伤害他。”
她这般空前的倔强表现令西蒙有些惊奇,他颇含兴趣的一笑,松开手坐在了旁边的木椅上,一腿搭在一条腿上,姿态随意无比:“有趣的乐器,为什么不接着弹奏呢?”见柳湘音还没有回过神,他善意的提醒道,“夫人的演奏,可是关联着一些人的生死啊!”
半分之间即将被蝙蝠撕碎的关头,还逼着一名又惧又怕的孕妇弹琴,如此令人发指的暴行,大约只有嗜血者才能从中看出美感来。柳湘音重重的呼吸了一下,西蒙立刻唯恐不足的补充了一句:“拖延时间毫无意义,忘了告知你,夫人,褆摩与人形师、阴阳师正在款待蜀道行。”
“西蒙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变态!”半分之间正拼力挣扎,闻言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