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咬住嘴唇,眼睛紧紧盯着,几乎停止了呼吸。
“好啊!霸突鲁生的好儿子!”他啧啧感叹,不怒反笑,沉默了片刻,忽然猛地抬手,干净利落地甩了他一个耳光,速度之快宛若迅雷电光。
安童被惊在原地,抬眼怔怔地看着他,嘴上说不出一句话,而后一点一点艰难地收回目光。
“你不过是黄金家族的斡脱古-孛斡勒,朕给你恩宠,竟忘了本分,狂悖如此!你要记得,你们一族,到底还是奴婢,世世代代的奴婢!你的荣华富贵全系于朕,朕给的出,便拿得回!”忽必烈垂首看着他,目光异常冷酷,话语毫不容情,仿佛一把淬毒的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心口。
我也彻彻底底惊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他,这个薄情寡恩的男人,仿佛从来不是我的父亲。
安童沉默了半晌,忽然又挺直腰板,昂然抬头,忽必烈的话语虽刻毒伤人,却更振奋了他的勇气。他抬眼望回去,目光里没有畏惧,而是坦荡坚毅,唇角带着笑,眼里却是决然无悔的信念,似乎从未因自己的身份感到卑微,也从未因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他望着忽必烈,一字一字地开口:“臣身为奴婢,有幸沐受天恩,忝居相位,感念之极。臣一身荣辱,全系于陛下。陛下尽可以生之、杀之、荣之、辱之、扬之、贬之!死生性命,臣无权作主,可您却左右不了我的心!纵然身处樊笼,可我的心却从未套上枷锁,纵然皇权遮天,又如之奈何?臣倾慕公主,亦是听从本心,臣也从未感到卑微。因为公主与我,有一样的心情。她这份心情,我从来都懂。”
他的话语从慷慨到平和,仿佛激流从高山奔腾而下,待东流入海时,已是一派平缓从容,纵然惊涛骇浪,也全然无惧。
而那平静的话语,却如惊雷一般骤然击中我的心,久久压抑的心墙轰然倒塌,我心绪难抑,终于痛哭失声。
忽必烈从震怒中回过神,听到哭声,难以置信地抬头,直直看着我,面色苍灰,久久不发一言。安童听了,却仓惶起身,他看到我,几乎呆住,待定下神,却是两步跨过来,猛地把我拥到怀里,全然不顾忽必烈就在身边。
我此刻也理智全无,不顾后果,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我们忘情地拥抱,用体温确认彼此的存在,用心跳感知彼此的心意,泪水磅礴而下,衣襟全湿。
许久许久,只听一声愤怒的咆哮,惊天震地。忽必烈猛然掀翻了案几,扯开纱幔,拂袖而去。
第110章 孽子
出了睿思阁,已是傍晚,夏日里天长,天空仍是明亮的,可我一眼望去,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无边,浑浑噩噩地先前走,来往的火者女孩儿向我行礼,我也浑然无觉,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担忧和恐惧,仿佛所有情绪都一下子被抽空一般。
没走出几步,月赤察儿便急急忙忙赶来了,看见我,叹了口气,便赶紧上来扶住,眼里满是担忧,忍不住问道:“公主是来向大汗赔罪的,到底说了什么,怎会让他怒气更盛?刚刚有火者无意中冲撞了大汗,大汗便叫人把他拖下去,生生打断了腿!以前从不至于这般……”
闻言,我心下一恸,却也无暇去怜悯他人,只是摆摆手道:“你别问了。”
他听了更是不安,仍忍不住探问:“安童丞相呢?”
提到他,我更是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着摇摇头,不发一言。
月赤察儿便不多问,只道:“我先送公主回去,再向燕王报个信,殿下还惦记你呢!”
“不,送我去额吉那里。”
他点点头应了,叫过了宫车,把我扶上去,便催着车马行起来。
我靠在车里,身子跟着车子一晃一晃,眼睛却盯着帐帘出神: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忽必烈,这事似乎再无商量的余地。眼下,连安童的相位能否保住,都成了问题。他若成了白身,更遑论尚主一事。忽必烈将我许给曲律的斤,为的就是安抚西北,对他而言,将我远嫁远比留在朝中更为有利。而嫁给安童,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安童为他效忠还来不及,还需要他用亲女儿来拉拢吗?若是这样,这个女儿便养的毫无价值。
念及此,我心中愤懑不已,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用力揩掉,不让眼泪落下来:这个父汗平日里对我百般宠爱,为何到头来竟这般无情?难道女儿生来只是服务于政治利益的工具吗?这些利害关系我心里明白,但让我心甘情愿地服从,我做不到!